破庙在激烈的厮杀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,疯狂地摇晃呻吟。铁十七狂吼着挥舞巨锤,狂暴的锤风将头顶残破的瓦片搅得粉碎,如同冰雹般砸落!夜无痕的身影在弥漫的毒雾和阴影中时隐时现,每一次灰色匕首的寒光闪过,都带起一溜血花和一声闷哼,动作迅捷狠辣,如同在编织一张死亡的银网。巫铃的毒蜂群悍不畏死地扑向敌人,撞上对方洒出的凝血草毒雾后纷纷爆裂,却也将那致命的毒雾染上了一层刺目的猩红,为同伴指明了目标。
混乱中,陆昭雪瞥见谢青符捂着嘴剧烈咳嗽,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,他脖颈上厚厚的绷带边缘也再次被洇湿了一大片。少年却不管不顾,用还在流血的手指,飞快地在另一块布片上勾画着残缺的符文,那专注而决绝的侧影,与记忆中爷爷临终前用血在雪地上艰难写诀的画面,瞬间重叠!
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愤和暴戾,如同火山岩浆般猛地冲上陆昭雪的头顶!所有的恐惧、疲惫、伤痛都被这股情绪焚烧殆尽!
“够了——!!!”
她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!握着那三枚冰魄毒针的右手,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狠狠地将它们拍进了脚下冰冷泥泞的地面!
轰——!!!
以她手掌为中心,一股幽蓝的、带着极致腐蚀和冻结力量的恐怖波纹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,顺着地砖的缝隙、沿着潮湿的泥土,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!所过之处,坚硬的青砖如同酥脆的饼干般无声化作齑粉!支撑庙宇的粗大梁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,迅速被幽蓝的冰霜覆盖、腐蚀、断裂!
“不——!”
“这是什么鬼东西?!”
“快退!啊——!”
幽冥殿杀手的惊叫和惨嚎瞬间被淹没在更加恐怖的轰鸣声中!整座破庙在幽蓝毒浪的吞噬下,如同沙滩上的沙堡,从根基开始飞速瓦解、崩塌!瓦砾、断木、尘土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!
刺目的青光再次从陆昭雪手中的戒指上爆发出来,瞬间将摇摇欲坠的破庙残骸连同庙内的五人彻底吞没!
天旋地转!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。
等众人从那强烈的眩晕和失重感中勉强稳住心神,骇然发现,自己竟已置身于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!
头顶没有屋顶,只有浩瀚无垠、流淌着璀璨星河的深邃穹顶,无数星辰如同碎钻般闪耀,洒下清冷而神秘的辉光。脚下是柔软如茵、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奇异草地。而在这片奇异空间的正中央,矗立着一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参天古树,树干如同虬龙盘绕,枝叶遮天蔽日,散发着古老而沧桑的气息。
“笃…笃…笃…”
沉闷而规律的捣药声,从古树的根部传来。一个由柔和青光构成的、半透明的老者身影,正盘膝坐在那里,手持一柄同样虚幻的药杵,在一个半透明的石臼里缓缓捣着药。那药杵敲击石臼的声音,竟与记忆中隐云谷清晨回荡的悠扬钟声,隐隐重叠在一起。
“芥子纳须弥……” 陈百草的残影停下捣药的动作,抬起头,目光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五人,那眼神复杂,有痛惜,有欣慰,最终化为一片沉静,“此乃隐云谷,最后一片净土。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,在这片星空下回荡。
老人抬起虚幻的手,朝着浩瀚的星河轻轻一点。
哗啦啦——!
流淌的星河仿佛受到了召唤,骤然垂落!亿万星辰的光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,在众人面前急速凝聚、拉伸,化作一幅巨大无比、缓缓展开的星光卷轴!卷轴之上,无数由纯粹星光构成的古老文字如同活物般流淌、组合,散发出浩瀚磅礴的气息——《百草诀》!
“从今日起,” 陈百草残影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份沉甸甸的托付,烙印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,“你们五人,便是隐云谷第三十七代弟子!”
“哐当!”
铁十七那柄从不离手的玄铁重锤,第一次从他手中滑脱,重重地砸在柔软的草地上。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,嘴巴微张,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,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巫铃指缝间夹着的毒针僵在半空,她微微仰着头,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星光卷轴,左眼深处那道往生阵纹不受控制地浮现,流转着微弱的青光,映得她半边脸颊忽明忽暗。
就连始终如同一块寒冰、毫无表情的夜无痕,此刻瞳孔也骤然收缩如针尖,灰衣下的肌肉瞬间绷紧,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,目光死死锁住卷轴开篇那几个流转的星光大字。
陆昭雪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。她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,伸出颤抖的手指,轻轻抚摸着古树那虬结粗壮、却带着大片大片焦黑灼痕的根部。在那焦黑的树皮缝隙里,半片同样被烧得焦黑、只剩半张笑脸的简陋布偶,正静静地镶嵌在那里——那款式,与爷爷每年生辰,都会偷偷缝给她的一模一样!
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。
“哭什么。” 谢青符嘶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震撼与悲怆。他猛地抬手,一把扯下了脖颈上那圈早已被血浸透、变得沉重僵硬的绷带!一道深可见骨、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的焦黑灼伤疤痕,横贯在他苍白的锁骨之上,暴露在清冷的星辉下,显得格外刺目。少年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,直接用还在渗血的手指,蘸着脖颈伤口流下的温热血液,一步踏前,在那展开的《百草诀》星光卷轴的末端空白处,狠狠地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、却透着冲天戾气和决绝的血色符咒!
“要哭……” 他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泪眼朦胧的陆昭雪身上,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等踏平了幽冥殿,把老家伙的坟头草拔干净了,再哭不迟!”
冰冷的星风卷着细碎的星砂,掠过这片芥子空间。陈百草的残影在星砂的吹拂下,渐渐变得稀薄、透明。最后一点残留的药香,在他彻底消散前,凝成一句沉重如山的箴言,深深地烙印在五人的神魂最深处:
“记住……从今往后,你们吃的每一口饭,流的每一滴血……都是刺向仇敌的刀!”
陆昭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,却压下了翻涌的泪意。她缓缓握紧了那柄陪伴她至今的碎玉剑。粗糙的剑柄上,缠着从爷爷那件殓衣上撕下的、浸透血污的布条,布条缝隙下,“隐云”两个模糊的针脚字迹,如同烙印般滚烫。她抬起头,目光穿透古树婆娑的枝叶,望向这片奇异空间那星光流转的边缘。在那里,翻涌的星雾之中,赫然再次显现出那座正在北海之滨熊熊燃烧的城池虚影!三百艘狰狞的幽冥战船,如同贪婪的秃鹫,在燃烧的云层下盘旋不休!
冰冷的杀意,如同北海深处的寒流,瞬间冻结了眼中的最后一丝软弱。
“该做饭了。” 她突然开口,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仿佛刚才那场生死血战和眼前的天地剧变都未曾发生。她转过身,径直走向古树后方那片在星辉照耀下、生长得异常茂盛的药田。几株边缘泛着幽蓝光泽的腐骨草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、扭曲、缠绕,眨眼间便化作了一片蓝莹莹、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毒藤之墙。
铁十七愣了片刻,看着陆昭雪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走向那片狰狞的毒藤,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:“哈哈哈!好!做饭!吃饱了才有力气砍人!”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巨锤,眼中血丝密布,狂吼一声,抡起锤子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砸向脚下星辉流淌的草地!
“轰隆!”
一声沉闷如大地心跳的巨响!被他锤击的地面,星辉如水波般荡漾开,竟露出了下方深埋的、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——玄铁矿脉!
谢青符默默地看着自己画在卷轴末端的血符,又瞥了一眼陆昭雪走向毒藤的背影。他撕下另一片相对干净的衣摆,用指尖伤口流出的血,开始专注地勾画新的符文,每一笔都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厉,血珠顺着他锁骨上那道狰狞的灼伤疤痕滑落,滴在符纸上,晕开小小的暗红花纹。
夜无痕如同最沉默的影子,无声地滑到一片相对空旷的草地。他缓缓抬起握着匕首的右手,锋利的刃口在左手手腕上极其精准地一划。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。他手腕上那由青铜色线条构成的星图纹身,在接触到自身鲜血的刹那,骤然亮起微弱的、带着冰冷星辉的光芒。他闭着眼,似乎在感受着什么,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星辉草地上,无声无息地渗入。
巫铃的银铃轻轻摇动,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叮铃声,像是在安抚着这片刚刚经历剧变的空间。她默默地走到药田边缘,摘下几片可食用的星辉草嫩叶,又从怀里摸出几个在破庙里没来得及烤的老鼠,开始熟练地处理。
很快,五只豁了口的破陶碗,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流淌的星河之下。篝火重新燃起,用的是古树落下、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枯枝。铁十七处理好的老鼠肉和挖出的块茎在瓦罐里咕嘟作响。巫铃采摘的野菜散发出清新的气息。谢青符画好的几张血符被小心地贴在瓦罐四周,符纸上的血纹微微发光,瓦罐下的火苗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着,燃烧得更加稳定而炽热。
陆昭雪回来了。她的手中,握着一小把刚刚从毒藤上剥离下来、经过特殊手法处理、褪去了幽蓝毒光的嫩芽——这是腐骨草在特定星辉下才能催生出的无毒可食部分。她走到瓦罐旁,默默地将嫩芽撒入翻滚的汤中。最后,她从贴身的衣袋里,极其珍重地取出了一个粗糙的小木盒。打开盒子,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龙眼大小、散发着微弱乳白光晕的丹药——聚气丹。这是爷爷留下的最后一点家底。
她没有任何犹豫,指尖微微用力,将那颗珍贵的聚气丹捏碎。乳白色的药粉如同星砂般落入翻滚的野菜鼠肉汤中,瞬间化开,一股奇异的、蕴含着微弱灵气的清香弥漫开来,让疲惫不堪的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。
陆昭雪拿起木勺,将混合了聚气丹药力的浓汤,一勺一勺,均匀地分入那五只破碗里。滚烫的汤水在破碗中晃动,映照着漫天星河,也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残留的血污、疲惫,以及眼底深处那簇被仇恨和希望点燃的、不肯熄灭的火焰。
没有人说话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,汤碗传递时轻微的磕碰声,以及夜风吹过古树叶片的沙沙声。
没有人注意到,当聚气丹药力融入汤水的瞬间,夜无痕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口中,那枚冰冷的幽冥殿密令,极其短暂地、微弱地灼热了一瞬。
更没有人看到,谢青符分完汤后,不动声色地将沾着血污的手指在衣角擦过时,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珠,如同拥有生命般,悄然渗入地面,在星辉照耀不到的极细微处,勾勒出了一个极其模糊、却透着无尽邪异气息的——“九幽令”雏形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