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不后悔与皇上太皇太后他们做那场交易,但见太子对我这般孺慕,心底到底多了几分在意。也好,皇上对太子终究不同,待他继位,钮祜禄一族的荣耀或能绵延不绝。
肯色成婚后便重返战场,我知他心中有怨,可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。断了便断了吧,我总这般劝慰自己,但是只要一想到与他相守一生的格格并不是我,心底仍是隐隐作痛。
听闻他回前线的消息,我竟暗自庆幸他与那位格格不甚恩爱,是我害了那位格格,可这便是皇权下的宿命,这是我册后大典那日见百官跪拜时才悟得的道理。
此后我埋首宫务,事事亲力亲为,不让旁人插手。唯有这般忙碌,才能稍减心底里的伤痛。只有累到身心俱疲,才能麻痹那每逢夜深便会涌起的、对前线肯色的担忧。
其实我早有预感,族中叔伯兄弟大半战死沙场,肯色又岂能独善其身?再次听闻到他的消息,已是他战死殉国的噩耗。
我原以为自己早已麻木,可闻讯后,心口仍是漫上无边剧痛。晕倒前,见到口中呕出的血珠四散溅落,竟然好似那年与他在雪山上见过的点点红梅,娇艳得让人心碎。
再次醒来,得知自己时日无多,我怔愣片刻,心底竟涌上一丝解脱。皇上查清了是谁对我动的手,我不怪太子,他也不过是个四岁稚子,定是无辜的。
后来,为了钮祜禄一族,我又与皇上、太皇太后做了笔交易,我深知钮祜禄一族与皇室世代联姻,皇上需要钮祜禄一族,而钮祜禄一族亦需紧紧依附皇权。
这回借着他们对我的愧疚,我没顾三妹意愿,举荐她入宫。皇权富贵,我信她尝过便再难放手,为了族中荣耀,我如此,我之后必须有位钮祜禄一族的女子也要如此,若不是我时日无多,又何必让三妹入宫。因为我知道唯有一母同胞的她,才能借着皇上对我的这份愧疚,延续钮祜禄一族的荣光。
我召额娘们与三妹进宫侍疾。她果然对我此举不满,我却不以为意,常与她聊起大姐姐。她那时尚小,许多事不知,我便同她讲后宫嫔妃、皇子皇女、皇上与两宫太后的事,还教她如何与皇上相处,该如何延续钮祜禄一族的荣耀。
我自知有愧于她,只想着能多教一分是一分。后来我愈发虚弱,整日昏睡,竟又梦见阿玛,他仍是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,可这回没了迷雾遮挡,我听清了他的话。
他说对不起姐姐,是他在朝堂上站错了队,才让姐姐这只凤凰落了地,还要我好好照顾自己,还说给我取名时本就不盼着我成那枝头上的凤凰,只愿我追寻自己的幸福。
原来那年梦见阿玛,他口中的“嘎鲁代”不过是想让我转达他对姐姐的歉意,是啊,相隔千里,他又能如何托梦给姐姐。
可我终究会错了意,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。我自知大限将至,便只与额娘们、三妹闲话家常,心底说不出的轻松。
那日昏睡后,我再未醒过来。该交代的事我早已交代清楚,便是对皇上也没了遗言。这一年多来,他只唤我钮祜禄氏,却从不知我名布尔和:我本就是只仙鹤,从不是凤凰,飞上的也不是枝头而是金丝铸就的囚笼。
恍惚间,我又见肯色在那棵熟悉的榕树下回望,四周白雪皑皑,他却笑意盈盈,暖人身心。我这只仙鹤的魂灵穿过金丝囚笼,振翅飞回到他身旁,化作十六岁时的模样。同他对视间,双手合十,对着千年不倒的榕树虔诚祈愿:来生,定要与君白头偕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