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观太平军阵中,李秀成勒马立于第二道壕沟后方,凝视着前方僵持的战场。
他的战袍浸透汗渍,甲胄缝隙里渗出的血珠早已凝为暗褐。
麾下将士的喘息声如破风箱般粗重,战马垂头啃食染血的草茎,连蹄铁都沾满黏稠的血浆。
他心知,突破第一壕沟的胜利已是强弩之末——士兵们的刀柄被汗手滑脱,箭囊空空如洗,连最骁勇的先锋精锐都踉跄着步子。
若再僵持,必将被湘军反噬。
“传令!”李秀成忽地拔剑斩断马缰,剑锋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光。
“留三千精卒固守桥头,余部退至十里营休整!”
军令如雷,太平军阵列霎时涌动。
残存的悍勇之士咬破舌尖,将最后一丝气力灌入刀锋,在湘军新一轮冲锋前筑起人墙;而主力部队则如退潮般隐入暮霭,只留下占领地上零星的火把,如鬼魅之瞳凝视着对面蠢动的湘军。
这场鏖战,太平军以万具尸身为代价,填平了六座湘军预设的“死亡桥梁”。
他们用尸体与稻草编织成血肉甬道,将浸透的木板钉入壕沟,每一寸“桥梁”下都埋着数具扭曲的躯体。
李秀成在战后点将时,只高颂“毙敌千余,破敌首壕”的捷报,对麾下将士溃烂的伤口、嘶哑的哭嚎与那万余具无名坟冢,皆缄口不言。
他知道,这场焦灼的拉锯战,不过是天京围困棋局中的一枚血子——胜负未定,而生死早已廉价如尘。
随着太平军的后撤。
曾国荃独坐帐中,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泛黄的舆图上,忽明忽暗,如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。
自太平军突破第一道壕沟后,那六座由腐尸垒砌的“血桥”便像六把淬毒的匕首,生生扎进他心窝。
每想起那骇人的场景——万千尸骸横陈沟壑,残肢断臂交错如狰狞蛛网,太平军竟踏着同袍的腐肉踏过防线,他喉头便似哽着块烧红的铁,灼得五脏俱焚。
帐帘忽被掀起,李臣典、萧四福等将领鱼贯而入。
众人甲胄官服未卸,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与尘土,眉宇间皆凝着疲惫的阴云。
曾国荃抬眼望去,见他们脚步虚浮,眼底布满血丝,心中不由一恸。
这些跟随自己鏖战半生的袍泽,早已被连日厮杀耗尽了气力,此刻却不得不强撑残躯再来听命。
“诸位请坐。”他涩声道,声音沙哑如磨破的砂纸。众将依言落座,却无人开口。
萧四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刀柄,刀鞘上那道新添的裂痕,恰似他此刻崩裂的耐心。
李臣典则垂头盯着地面,靴底碾着散落的草屑,仿佛要将满腔不甘碾作齑粉。
曾国荃长叹一声,起身踱至舆图前,指尖重重戳向那道被朱砂标出的壕沟:“诸位可曾细看那六座‘尸桥’?太平军此乃歹毒至极的‘死局’!尸骸吸饱了雨水,腐臭之气三日不散,沟内毒瘴弥漫,若任其留存,我军将士日夜受其侵扰,未战先溃!且那桥便是他们的‘咽喉’,不毁此桥,他们随时可卷土重来!”
帐内一时寂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