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映山红(2 / 2)

山风像一个调皮的孩子,在花丛中嬉戏玩耍,它轻快地奔跑着,不时地触碰着花朵,引起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响。这声音若有若无,宛如遥远的梦境一般,让人不禁恍惚起来。

在这恍惚之间,我仿佛听到了一种奇妙的声音,那是青铜编钟在云端奏响的声音。这声音清脆而悠扬,如同天籁一般,回荡在山谷之中,久久不散。我仿佛看到了古蜀时期的祭祀场景,人们身着华丽的服饰,手持各种乐器,围绕着青铜编钟,庄重而肃穆地演奏着。

杜宇,那个传说中的古蜀国王,或许曾经身披月光,轻盈地飞过这片山谷。他的啼鸣声如同甘霖一般,润泽着这片肥沃的土地,让万物生长,繁荣昌盛。而他的血泪,则凝结成了这漫山遍野的赤红花朵,如火焰般燃烧,诉说着他的哀怨与思念。

《华阳国志》中记载,蜀人每当听到子规鸟的啼鸣,都会起身说道:“望帝!”这种源自远古的集体记忆,此刻正如同沉睡已久的巨兽,在我的血管中缓缓苏醒。它让我感受到了古蜀文化的博大精深,以及那个时代人们对杜宇的深深敬仰和怀念。

行至半山,石阶上的青苔已斑驳成画。忽然记起李白在宣城谢朓楼头的感叹:\"蜀国曾闻子规鸟,宣城还见杜鹃花。\"这位仗剑出蜀的诗人,在天宝十三载的暮春时节,于敬亭山下偶遇故乡的花信。他是否也像我这般,将酒盏斟满月光,对着杜鹃花影写下断肠诗句?史载李白流放夜郎时,曾在三峡听见子规啼鸣,写下\"夜发清溪向三峡,思君不见下渝州\",此刻的山风里,似乎还回荡着他穿越千年的叹息。

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时,曾在东坡亲手栽种杜鹃。我仿佛看见他穿着青衫,执锄松土的身影。他在《山石榴寄元九》中写道:\"忠州洲里今日花,庐山山头去年树。\"这种跨越时空的生命接力,让杜鹃花成为文人精神的图腾。当我在《琵琶行》墨迹里触摸到江州司马的泪痕,忽然懂得他为何说\"回看桃李都无色,映得芙蓉不是花\"——这赤红不是娇柔的点缀,而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。

暮色浸染山峦时,我坐在老槐树下的磐石上。夕阳将花海镀上金边,每片花瓣都成了燃烧的琥珀。山风掠过,十万朵杜鹃同时轻颤,仿佛天地间奏响无声的安魂曲。我忽然明白,古人为何将这种花唤作\"映山红\"——它不仅染红了山峦,更映亮了文明的天空。从三星堆青铜神树上的飞鸟,到金沙遗址玉璋上的云雷纹,这种赤红始终在古蜀人的血脉里奔涌。

下山的石阶已铺满落英,晚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香气。回头望去,暮色中的杜鹃花依然如火如霞,像一幅永不褪色的丹青。当第一颗星子升上天空时,我听见山风中传来清越的啼鸣,那是望帝的精魂在云端徘徊。这啼鸣穿越三千年时光,在都江堰的涛声里,在武侯祠的古柏间,在杜甫草堂的诗韵中,永远守护着这片燃烧的春天。

此刻的我终于懂得,杜鹃花不仅是自然的馈赠,更是文明的密码。它见证过蚕丛开国的艰辛,聆听过相如赋月的清响,陪伴过东坡夜游的孤舟。当我们在钢筋森林中疲惫时,不妨循着这抹赤红,回到文明的源头,让古老的精魂唤醒沉睡的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