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窗时,檐角还垂着几滴未坠的雨珠。昨夜的风雨来得急,把窗棂上那支初绽的玉兰都推斜了,此刻它正斜倚着玻璃,花瓣上凝着水珠,像是宿醉未醒的美人。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往园中走,石隙里积着雨水,倒映出碎玉似的天光,每走一步都踩碎一片云影。
转过竹篱笆,满地海棠花竟像铺了层胭脂雪。那些粉白的花瓣仍保持着绽放的弧度,仿佛在坠落瞬间被施了定身术。孟浩然\"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\"的句子蓦然浮上心头,千年之前的诗人,大约也曾在这样的清晨数过满地残红。只是他卧听风雨时,是否也如我此刻这般,既怜惜着凋零的春色,又贪恋着被雨水洗净的碧空?
踩着花径走到梨树下,忽见枝头空了大半。前日还是满树堆雪的盛景,如今只剩零星几簇白花在风里摇晃。忽然想起某年暮春在江南,也是这般雨后清晨,独自站在开满紫藤的回廊下。那时年轻,总觉得\"落花人独立,微雨燕双飞\"是极美的意境,而今再看满地狼藉,方知晏殊写下\"无可奈何花落去\"时,那声叹息里裹着多少欲说还休的怅惘。
俯身拾起片沾泥的玉兰,指尖触到花瓣上细密的纹路,忽然记起母亲从前总把落花收进陶罐。她会将晒干的辛夷花缝进香囊,说能治头痛;把玉兰瓣浸在蜂蜜里,说是润喉的良方。如今想来,那些零落成泥的花魂,原是被最朴素的温柔接住了最后的芳华。
转过假山石,见石边几株晚樱已褪尽红妆。枝头残留的花萼像褪色的胭脂盒,倒是树根处冒出的新绿格外鲜亮。这景象让我想起李商隐的《落花》:\"高阁客尽去,小园花乱飞。\"诗人独对残春的孤寂里,是否也窥见了某种生生不息的秘密?就像眼前这株老樱,纵然褪去满身锦绣,枝桠间却已鼓胀着来年的花苞。
忽有凉风掠过颈后,带着雨后的清气。仰头望见两只雨燕剪过树梢,翅膀上沾着细碎的水光。它们掠过池塘时,水面倒影便碎成千万片粼粼的银。这倒让我想起旧时读《浣溪沙》,总不懂\"小园香径独徘徊\"的晏殊,明明守着满园富贵,为何偏要为落花伤怀。此刻看着满地残红,突然明白那徘徊的脚步里,踩着的何尝不是对时光永恒的惊惧与敬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