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月季往事(1 / 2)

暮春的风裹着细绒般的柳絮掠过花架时,我总想起老巷口那株爬满青砖墙的月月红。那时奶奶总说,这花是从她的太奶奶手里传下来的,花瓣落了又开,像极了女人鬓角的银霜,总也断不了根。

老宅院的西墙根常年泛着青灰色的苔衣,奶奶就在墙下辟出半丈花畦。她用碎瓷片在土埂上嵌出锯齿状的边,说这样能拦住贪吃的蚯蚓。春分刚过,褐色的枝条就冒出胭脂色的芽苞,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,藏着说不完的秘语。

记得某个落雨的傍晚,我蹲在花畦边数花苞,奶奶举着藤编的晒匾从厨房出来,匾子里盛着新摘的豇豆。\"月月红要喝洗米水哩。\"她粗糙的手掌抚过带刺的枝条,叶片上的绒毛在暮色里泛着微光,\"你太姥姥当年在绣庄当针娘,总把剪下的残花泡在陶罐里,说花瓣化了能染出最鲜亮的月白。\"

雨水在花瓣上聚成晶莹的珠子,大红色的花朵垂着瓣尖,像害羞的新嫁娘低头绞着帕子。奶奶说这是\"状元红\",花开时要剪三枝插在青瓷瓶里,供在神龛前。那时不懂这草木与时光的契约,只觉得每片舒展的花瓣都是奶奶故事里的信笺,写着旧年月的晨昏。

记得读初中时候,教学楼前的花廊种满粉团月季。春日午后总爱躲在廊下背书,看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,在课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花廊尽头是语文老师的办公室,窗台上摆着白瓷盆里的\"冰山\",花瓣薄如蝉翼,边沿泛着淡淡的青,像未干的水彩画。

老师常说,月季是最有书卷气的花。她教我们读《群芳谱》里\"逐月开放,四时不绝\"的句子,指尖划过叶片边缘的细锯齿:\"古人称它'胜春',因它比牡丹耐久,比芍药坚韧。\"有次暴雨打落满架繁花,我们蹲在地上捡残花,她却捡了完整的花托,说要晒干了泡茶。\"花开花落都是修行。\"她说话时,鬓角的白发混着花瓣上的水珠,竟比盛放的花还要动人。

深秋的傍晚,花廊的月季只剩零星的几朵,胭脂色的花瓣边缘发焦,却依然倔强地朝着西斜的太阳。林老师抱着作业本经过,忽然停下说:\"你们看这花,开在最冷的时节,倒比春天的更有筋骨。\"那时不懂她眼中的深意,直到多年后在异乡的冬夜,看见便利店门口的月季在风雪里绽放,才忽然想起她鬓角的白,原来都是时光酿的酒。

住在城南老小区时,发现巷尾的修车摊旁种着几株黄色月季。修车师傅是个聋哑人,总在工具箱旁摆个铁皮桶,里面盛着沤好的有机肥。他不会说话,却能用眼神示意路过的孩子别碰带刺的枝条,粗糙的手掌比划出开花的手势,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