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章 不立不破(2 / 2)

谭晨驰听得入了迷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宇,脸上的神情随着故事的发展不断变换,时而震惊,时而疑惑,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。

瞧着张宇讲述时那行云流水的状态,没有丝毫犹豫和卡顿,脸上的表情更是丰富多变,一会儿兴奋得满脸通红,一会儿又哀伤得眉头紧锁,一会儿又洋溢着幸福的笑意。

谭晨驰心里暗忖,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,张宇这是已经在脑海里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,而且这精神世界的壁垒,简直固若金汤,几乎无懈可击。

隔壁病床的家属们,不知何时也都围了过来,听得目瞪口呆,嘴巴微张,完全不敢相信,一个昏迷中的人竟能有这般奇幻的经历。

当张宇讲到田薇薇与九九的互动时,整个人眉飞色舞,沉浸其中。这时,谭晨驰冷不丁地插嘴:“她这么喜欢猫咪,这点倒是和……”话到嘴边,他猛地意识到不妥,瞬间收口,旋即补充道,“和某人很像啊 。”

张宇闻言,眉头一皱,眼神如霜,冷冷地瞥了谭晨驰一眼,那目光仿佛在警告:不该提的人,不要提。

而后,他调整情绪,继续自顾自地讲述起来,仿若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。

当他讲到和田薇薇遭遇世界末日的那段,情绪彻底失控,声音颤抖,泪如雨下,哭得撕心裂肺,久久难以平复。

这一哭,好似打开了情感的阀门,隔壁床的家属们也跟着红了眼眶,纷纷掏出纸巾,悄悄抹起了眼泪。

谭晨驰心里也是五味杂陈,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长叹一口气,心里想着:张宇深陷这段回忆走不出来,非常合情合理。人们向来难以确切界定真实与虚幻的边界,现实世界与理念世界,究竟谁为蓝本、谁为摹本,本就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更何况张宇构建出的,是这般恢宏复杂的精神世界,置身其中,愈发难辨真假。记忆也好,回忆也罢,皆源于过去,倘若缺乏确凿证据,实在难以断言,哪些是真实发生,哪些是脑海臆想。

然而,换个角度去看,张宇如今能够将这些心路历程毫无保留、完整详尽地讲述出来,这不正是他重获新生、冲破阴霾的一线曙光吗?只要能表达,就有梳理与疗愈的可能,那些曾经困住他的过往,说不定能借此找到出口。

想到此处,谭晨驰长舒了一口气,整个人也放松了些许。

谭晨驰耐着性子等了许久,张宇的情绪才慢慢平缓。

病房里的灯光散发着柔和又苍白的光晕,消毒水的气味一阵阵地飘来,窗外树叶沙沙作响,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。

谭晨驰满脸真诚,直言不讳地夸赞道:“兄弟,你这经历简直超乎想象,太不可思议了!你能拯救那么多人,太厉害了,你真是又勇敢又正直。还有你和田薇薇的爱情,堪称完美,真是令人羡慕不已。”

张宇神情木然,仰头长叹,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执着:“我发誓,我没有任何的临时加工和添油加醋,全是真实经历。你能懂我失去她的那种痛吗?”

谭晨驰毫不犹豫,斩钉截铁地回应:“当然可以啊,田薇薇那么完美,你们那么相爱,失去她,就宛如剜心割肉一般,怎能让人不痛呢?”

张宇听了,眼眶再度泛红,动容不已。

缓了好一阵儿,他神色黯然,目光直直地盯着谭晨驰,接连叹了好几口气,有气无力地问道:“有烟吗?”

谭晨驰嘴角微微一撇,无奈说道:“有。但这是病房。”

张宇下意识接口:“那出去抽。”

“行啊。” 谭晨驰应得干脆,话一落音,双手抱胸,身子往后一仰,靠在椅背上,眼神带着几分戏谑,上上下下打量着半边身子还动弹不得的张宇,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坏笑。

张宇刚想挪动身子,牵扯到伤痛处,脸上闪过一丝痛苦,这才猛地想起自己眼下的状况,根本没法外出,无奈之下,又重重叹了口气。

又过了一会儿,张宇缓缓开口,声音里满是感激:“谢谢你,愿意听完我的经历,还信我。”

谭晨驰依旧保持着那副悠然的姿势,神色郑重,语气诚恳:“别客气。”

张宇心满意足地闭上眼,再次轻声叹息。

就在这时,病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,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发出的 “滴答” 声。

谭晨驰像是下了很大决心,纠结了好半天,手指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,突然身子前倾,凑近张宇,咂了咂嘴,犹豫着说:“可是,你这经历有漏洞啊。”

张宇瞬间警觉,原本黯淡的眼睛瞪大,眼中布满血丝,满脸不可置信,直勾勾地望向谭晨驰,质问道:“怎么可能!亲身经历怎么可能有漏洞呢?”

谭晨驰往后一靠,重新回到椅背,双手十指交叉,放在腿上,两个拇指不安分地来回转动,一边叹气一边说:“唉……好几处,很明显呢。”

张宇怎么都不肯相信,双手紧紧攥住床单,指节泛白,急忙追问:“哪里?你说。”

谭晨驰抿了抿嘴,眉头皱起,思索片刻后说道:“首先呢,按时间推算,你从田薇薇家回来的时候,应该是 08 年,可你说在宿舍听到《老男孩》这首歌,这就不对了,这首歌是 10 年才发布的,时间对不上。”

张宇闻言,嘴巴大张,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,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,嘴里不停嘟囔:“不可能,我记得清清楚楚,回去的时候就是听到了这首歌。每一个音符,每一段旋律,我都记得……”

谭晨驰瞧他这模样,哼笑一声,接着往下说:“然后你提到了好多次寒假、暑假,对吧?”

张宇机械地点点头:“对。”

谭晨驰神色认真,分析道:“根据这些明确的时间点推算,你的大学只有三年,少了整整一年。”

刹那间,张宇只觉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仿佛有无数尖锐的蜂鸣在耳边疯狂作响。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烈,刺鼻得令他作呕。

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,冷汗顺着额头滑落,赶忙在脑海里拼命回忆那些过往的时间节点。

谭晨驰掏出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,随后把手机递到张宇面前,毫不留情的说:“而且,2012 年双十一淘宝的销售总额是 191 亿,根本没有多出 2 亿。”

张宇听了,不住摇头,他一直坚信不疑的过往,那些被他视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,竟然出现了无法解释的漏洞。

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,田薇薇在末日废墟中坚定的眼神,她沾满灰尘却依旧明艳的脸庞,以及她声嘶力竭喊出的最后那句“活下去!”,此刻都变得虚幻而模糊,如同风中的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

“不可能,这不可能……”张宇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,喃喃自语。

田薇薇临终前的呼喊,像一道回音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,让他活下去的希望全部倾注在这三个字里。

如今,这三个字却如同一把利刃,直直刺入他的心间。

他双手抱住头,指甲深深嵌入头皮,试图理清混乱的头绪,可越是使劲,那些条理分明的经历越是乱成一团麻。

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,病房的墙壁似乎在扭曲变形,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深渊,精心构建的记忆壁垒,在谭晨驰的几句质疑下,正在被攻破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