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停了。或者说,那曾瓢泼而下的液体,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干,只留下湿漉漉的、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气。黏腻的黄土吸饱了水分,沉甸甸地覆盖着整个高原,像一层刚刚冷却、尚未凝固的巨大血痂。陈北河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防空洞水泥壁,怀中抱着春花轻飘飘的身体。她的头无力地枕在他的臂弯里,颈间那妖异的幽蓝血纹被一块干净的纱布草草覆盖,却依旧透出令人心悸的微光,随着她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,明灭不定。每一次明灭,都牵扯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。
示波器冰冷的“嘀嗒”求救声早已停止,仪器本身也因刚才那阵狂暴的能量冲击而彻底哑火,屏幕漆黑一片,像一只死去的眼睛。洞内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——他自己的,老支书佝偻着背坐在角落木箱上的,还有刀疤刘靠在铁皮柜上,金属手指无意识敲击柜面发出的单调轻响。
死寂。一种比刚才示波器啸叫更令人发疯的死寂。
然而,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。
一种新的声音,穿透了厚重的土层和冰冷的水泥顶盖,渗透进来。
起初极其微弱,如同幻觉,是某种……啜泣?不是人类的啜泣,而是更稚嫩、更无助、仿佛初生之物被遗弃在无边黑暗中的那种细碎呜咽。它并非来自某个固定的方向,而是弥漫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,从脚下黏腻的黄土里渗出,从布满水珠的冰冷墙壁上滑落,甚至从头顶那盏苟延残喘的白炽灯昏黄的光晕里飘散出来。
陈北河猛地抬起头,耳朵捕捉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。怀中的春花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,即使在昏迷中,眉头也痛苦地蹙紧,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。
“听见了吗?”老支书的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,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,仿佛要穿透那层水泥,看进下方无边的黑暗里。“它……在哭。”
刀疤刘敲击柜面的手指骤然停住。那只冰冷的机械眼虹膜深处,星图般的微光瞬间暴涨,高速旋转起来,发出极其细微、几乎不可闻的“嗡嗡”声。他完好的那只眼睛眯起,里面是全然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。“不是哭声,”他声音沙哑,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,“是……共振。频率在提升。”
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,那细碎的呜咽声陡然拔高!
不再是啜泣,而是变成了尖锐、嘹亮、带着撕心裂肺般穿透力的——啼哭!
“哇——哇——哇——”
婴儿的啼哭!千真万确!
但这声音却并非来自某个襁褓,而是来自他们脚下这片广袤、古老、浸透了血与泪的黄土高原本身!大地在啼哭!每一寸泥土,每一粒砂石,都成了这巨大悲鸣的共鸣腔。那声音不再是弥漫,而是如同实质的音浪,狠狠撞击着防空洞的墙壁、顶棚,震得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。陈北河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颤,怀里的春花身体也随之轻颤,她颈间的纱布下,幽蓝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眼,仿佛在回应这地底的啼哭!
“频率……在同步!”刀疤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他那只血肉之眼也瞪得极大,死死盯着春花喉部透出的蓝光。“她的声带组织……在强制共振!该死的,那胚胎在利用她当扩音器!”
仿佛是为了验证这恐怖的猜测,春花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!
没有焦距,没有意识,只有一片被巨大痛苦彻底占据的空洞。她的身体在陈北河怀中剧烈地弹动了一下,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。嘴巴徒劳地张开发出无声的呐喊,颈部的肌肉绷紧如岩石,皮肤下那幽蓝的脉络疯狂地搏动、扭曲、蔓延!覆盖的纱布瞬间被一种粘稠的、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液体浸透——不是血,更像是某种……羊水与组织液的混合物!
“呃啊——!”一声非人的、撕裂般的惨嚎终于从她痉挛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,瞬间被淹没在洞外那铺天盖地的、越来越响亮的黄土婴啼之中。
“哇——哇——哇——!!!”
啼哭声还在拔高,越来越尖利,越来越急促,带着一种原始的、无法抗拒的召唤力量,穿透一切障碍,在雨后的死寂高原上疯狂回荡。
陈北河抱着痛苦抽搐的春花,心脏被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攫住。他猛地抬头,透过防空洞那扇沉重铁门上方的狭窄透气窗,向外望去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