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年,黄山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,仿佛天上的银河决了堤,倾泻而下。林晓芸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,突然脚下一滑,膝盖狠狠地磕在了一块锋利的碎石上。她还没来得及发出疼痛的尖叫,就听见“咔嚓”一声脆响——陆明远猛地扯断了围巾的挂钩。
那条藏青色的牛津围巾如灵蛇般飞了出去,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精准地缠住了林晓芸的腰。在泥水飞溅中,她被猛地拽了回来,落入一个带着薰衣草香的怀抱。
“你属狗的啊!”林晓芸趴在他胸前喘着粗气,鼻尖却被围巾上那股浓郁的英伦香水味搅得心慌。她抬眼正对上陆明远沾着泥点的睫毛,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在实验室打翻试剂瓶时,也是这样睫毛湿漉漉的,像被露水打湿的蝴蝶翅膀。
“李家海鸥徽章?”当她瞥见围巾边角的刺绣时,笑容突然凝固。那是沪上豪门李家的族徽,传闻苏曼青的留洋未婚夫正是李氏企业的继承人。陆明远的手还圈在她的腰间,指腹隔着工装裤的布料传来温热的触感,却被她猛地推开。
围巾“啪嗒”一声掉在泥水里,像片被踩扁的蓝月亮。
“晓芸,这围巾是……”陆明远试图解释,但林晓芸已经弯腰捡起了地质锤。她看见围巾夹层里露出的纸角,宋体字印着“中日专利互认”。她的指尖突然发麻,像触到了通了电的示波器探头。去年冬天她帮他缝补围巾时,分明记得这里只有道普通的拼接线,此刻却像被剖开的茧,露出藏得极深的蛹。
洞穴里的应急灯在岩壁上投下摇晃的光圈,像谁把月亮揉碎了丢进山洞。老李用万用表敲着铝饭盒,宣布:“同志们,今晚咱们吃‘跨国料理’——资本主义围巾过滤的雨水,煮社会主义三鲜伊面!”
他掀开盒盖时,蒸汽混着薰衣草味腾起,小王憋笑憋得肩膀直抖。林晓芸却盯着陆明远蹲在水边涮围巾的背影,发现他后颈有块淡褐色的胎记,像颗落在雪地里的松子。
“给。”陆明远忽然递来个搪瓷缸,里面漂着块泡软的面饼,“红烧味的,你上次说……”
“我不爱吃红烧。”她打断他的话,却在接过缸子时,看见他指尖沾着的围巾绒毛。三年前在双炊糕事件里,他也是这样把橘子糖偷偷塞进她的那份糕点,当时她以为那是巧合,如今却像根细针扎进心脏,隐隐作痛。
洞外的雨势渐猛,老李忽然摸出个口琴,吹起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。前两句还在调上,第三句就拐到了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,小王笑得差点把面饼呛进鼻孔:“李工,您这是要搞‘跨国联唱’啊?”
林晓芸却注意到陆明远在阴影里用树枝画逃生路线,围巾搭在膝盖上,露出的夹层里,文件边缘印着“昭和十九年”的字样。
后半夜轮到林晓芸值夜,岩洞深处的暗河传来潺潺水声,像谁在低声诉说秘密。她摸出怀里的红烧味调料包,包装袋上“庆祝女排五连冠”的烫金字在应急灯下泛着微光。想起去年国庆,陆明远在食堂看见她买红烧牛肉面时眼睛一亮:“我妈以前总说,红烧味是最有盼头的味道。”
“在画藏宝图?”陆明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,吓得她手一抖,调料包掉进水里。他蹲下来帮她捞,手指触到她手腕时,她像被电到般缩回手。却见他捡起调料包,在岩壁上抹出道棕红色痕迹:“这样做标记,野兽闻着该以为是果子酱。”
她望着那道痕迹,忽然想起他笔记本里的小鸭子。原来有些心事,就像这红烧味的调料,藏在最显眼的地方,却总被误以为是寻常。
“你知道吗?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洞里回荡,“这调料包的铁含量,够做三个指南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