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群书漂71(2 / 2)

群书漂卍解 金憨憨 1776 字 5天前

“错了。”乾隆驱马走近,俯身摸了摸狍子的头,那畜生竟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掌,“它不跑,是因为腹中有胎。你看它肚子——”他掀开狍子的绒毛,果然露出微微隆起的腹部,“射杀孕兽,是围场大忌,你竟忘了?”

永璜脸色一白,慌忙下马磕头:“儿臣失察,望皇阿玛恕罪……”

“不是失察,是心浮。”乾隆从袖中掏出块帕子,轻轻盖住狍子的眼睛,“朕带你们来木兰秋狝,不是为了炫耀箭术,是让你们记住:习武之人,当知‘止戈为武’——这‘止’字,不止是停住弓弦,更是停住杀心。”

这话让在场的王公大臣都低下了头。虎娃看见和珅悄悄扯了扯缰绳,往后退了半步,而福康安握紧了腰间的刀柄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远处的草甸上,那头带白角的公鹿正站在山岗上,警惕地望着这边,鹿角上的白毛在风里飘着,像朵不会落的雪。

申时初,围猎进入高潮。乾隆带着精锐侍卫深入中围,虎娃跟着师父躲在岩石后,看见老人搭弓射箭的姿势依旧利落,三支连珠箭射落三只野兔,箭箭都避开要害,像是算准了让猎物少受痛苦。忽然,那头白角鹿从松林里窜出来,四蹄踏过露水打湿的草,像道银色的闪电。

“皇上,是白角鹿!”福康安低声提醒。乾隆眯起眼,弓弦在掌心发出轻微的震颤——去年他放过这头鹿,是因见它护着幼崽,如今再见,它的鹿角更粗壮了,脚步却依然稳健,想必又护着一群小鹿在松林里。

“把箭收了。”乾隆忽然说。

福康安愣住:“皇上,这可是难得的猎物……”

“朕说收了。”乾隆望着远去的鹿影,嘴角泛起一丝笑,“它还记得去年朕没射它,你看——”他指了指鹿回头的方向,虎娃看见,那白角鹿竟停了片刻,冲着乾隆的方向晃了晃脑袋,才消失在松林深处,“野兽尚知感恩,人更该晓得‘留一线’的道理。”

暮色漫上围场时,御营燃起了篝火。虎娃蹲在马厩里给赤电喂料,听见外头传来大臣们的议论声——原来今日围猎,乾隆竟下旨“只猎三成,放归七成”,还特意让人在猎场边缘撒了盐巴和谷物,给逃过一劫的野兽充饥。他摸了摸怀里的银哨子,那是爷爷用千叟宴的银牌边角料打的,此刻在掌心发烫,像揣着颗小太阳。

“小子,想啥呢?”熟悉的粗嗓门响起,巴图鲁侍卫扔给他块烤鹿肉,“皇上今儿个高兴,让御厨多烤了肉,拿着吃——别学那些个文臣,假模假式地嫌腥。”

虎娃咬了口鹿肉,油脂在舌尖化开,混着松枝的香气,竟比庄子里的烤肉香十倍。他望着篝火旁的乾隆,老人正和蒙古台吉说着话,手里转着那枚老山檀木玉佩,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,却比千叟宴上更显亲切——原来皇上的“十全”,不是见啥射啥的威风,而是知道啥该射、啥该放的分寸。

夜深了,虎娃躺在干草堆上,听见远处传来狼嚎。他摸出银哨子吹了声,清越的哨音惊飞了栖在松枝上的夜鹭,却见月光下,有个小小的影子晃了晃——是白天那头白角鹿的幼崽,正探头探脑地往御营方向看,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。

这一晚,虎娃做了个梦。他梦见爷爷戴着千叟宴的银牌,牵着他的手走进乾清宫,而乾隆皇帝穿着青布衫,正蹲在地上帮他们补漏雨的屋顶,嘴里还念叨着:“十全十全,先得让老百姓的屋子不漏风,肚子不挨饿……”梦里的阳光很暖,照得银牌上的龙鳞纹闪闪发亮,却又慢慢变成了木兰围场的草甸子,风里飘着松针的香,还有那头白角鹿踏过露水的“沙沙”声。

第二天清晨,虎娃跟着师父离开御营时,看见乾隆正在帐前练箭。老人的背影挺得笔直,弓弦拉开时,晨光穿过箭杆,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——那影子不是锋利的箭尖,却像根柔软的草茎,轻轻拂过围场的土地,拂过每只野兽的脚印,也拂过千万个像他这样的草民心里,对“十全”二字最朴素的期待:原来最好的“十全”,不是箭无虚发的威风,而是懂得收放的仁慈,是帝王心里装着的、那片永远给百姓留着的草甸子。

而那头带白角的公鹿,此刻正站在山岗上,望着御营的方向。它不知道,自己躲过的那一箭,早已成了乾隆皇帝心里的一根弦——这根弦绷了五十年,既绷着“十全武功”的威,也绷着“止戈为武”的仁,在木兰围场的风里,轻轻震颤,响出了比弓弦更悠长的、属于一个时代的回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