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下水管道怎么飞?\"佟工抓起暖壶倒水,蒸汽模糊了镜片:\"下水(污水管道)怎么飞,下水自流那可是需要坡度的!更别说空中架管要横跨六车道...\"他突然噤声,我们同时听见楼下传来刺耳的急刹车声。从三楼望去,运送钢锭的平板车在斑马线前拖出两道黑痕,骑自行车的女工惊魂未定地攥着车铃,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乱颤。
阳光斜照在技术规范手册封皮上,我盯着书脊的\"Gb\"字样,突然想起毕业设计答辩时,老师敲着我图纸上的污水管标高点说:\"小考同学,标高可是有规范要求的,可不能让你随便擦改。\"耳根又开始发烫。那日阶梯教室的穿堂风掠过标准图图的味道,和此刻资料室的油墨气息竟如出一辙。
\"你以为水电队真做不出方案?\"佟工从抽屉摸出个牛皮信封,抽出的照片上是戴柳条帽的工人正在暴雨中抢修管道:\"他们张工长带人守了三天三夜窨井,最后高烧四十度送医院,病床上还攥着流量计不撒手...\"照片边缘有被盐酸腐蚀的痕迹,却仍能看清泥浆里泡胀的胶靴,以及远处模模糊糊的\"抓革命促生产\"标语。
我忽然攥紧拳头,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白。宣传栏里\"青年突击队\"的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远处高炉喷出的蒸汽云像某种无声的催促。工具箱里水平仪的玻璃管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斑,落在\"安全施工300天\"的计数牌上。\"佟工,给我三天时间!\"话出口才发现钢笔不知何时在掌心刻了道蓝痕,像条微型的地下暗河。
当夜我在资料室翻遍苏式工法手册,连六十年代战备工程的暗渠图都找出来了。凌晨两点,看门张师傅第三次来催,手电光扫过我铺满地板的手绘草稿:\"小考啊,你这画的哪是管线,简直是迷宫...\"他的胶底鞋不小心碾过某张剖面图上的等高线,留下半个带着灰尘的鞋印,倒像是给图纸盖了枚特殊印章。
铅笔笔尖在纸上拉出干涩的痕迹。窗外传来早班公交的引擎声,第一缕晨光刺破图纸上的阴影。我揉着酸胀的太阳穴,突然发现所有方案都绕不开那个致命问题——如何在和平大道不断流的情况下,让下水管穿越这条沸腾的血管?废弃的方案纸在废纸篓里堆成微型秦岭,而东方已然泛起鱼肚白。
怎么办?技术手册扉页的詹天佑画像正透过清晨的阳光凝视着我,铅笔在皱巴巴的草图上晕染出长江的形状。楼下车棚传来自行车铃的清脆声响,新一天的车轮又要开始碾过和平大道的脊梁。
“你以为这方案好做?水电队那也是藏龙卧虎之地,你以为他们师傅、工长、段长和技术员都是吃干饭的。” 佟工的话在我耳边萦回。
我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豪气——我就不信奈何不了几条管道:“佟工,给我点时间,让我重新琢磨琢磨。”
豪气归豪气,我苦思冥想,任然想不出个所以然……
怎么办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