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帅府,曾经象征最高权力的所在,如今只剩下空旷和死寂。
沉重的雕花大门紧闭,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、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和火光。
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、灰尘的气息,还有一种如同朽木深处散发出的、行将就木的腐败味道。
杜文秀独自一人,枯坐在那张宽大的、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威的虎皮交椅上。
虎皮早已失去了光泽,皮毛板结晦暗。他身上那件曾经鲜亮的元帅袍,此刻也如同蒙尘的破布,松垮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上。
他低着头,剧烈地咳嗽着,每一次喘息都撕扯着胸腔,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,佝偻的脊背剧烈起伏。
地上,一滩滩暗红的血迹如同丑陋的伤疤,点缀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。
“咳…咳咳…”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,他用手死死捂住嘴,指缝间再次渗出粘稠的暗红。
他摊开手掌,看着掌心那滩象征生命流逝的污秽,惨然一笑,蜡黄枯槁的脸上肌肉抽搐着。
他的目光,缓缓移向身旁条案上。那里,静静躺着一支枪。
一支样式奇特、枪管修长、带着弯曲火绳夹的燧发火绳枪。
枪身由深色的硬木制成,打磨得异常光滑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。
冰冷的黄铜构件镶嵌在关键部位,枪托的曲线贴合着手掌的弧度。
这是杨骅用命换来的、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成功运抵大理的“利器”之一,枪口幽深,如同通往地狱的通道。
杜文秀伸出枯瘦颤抖的手,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眷恋,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凉光滑的枪管。
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,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。
指腹缓缓滑过枪托上细腻的木纹,滑过那坚硬的燧石机括,滑过用来缠绕火绳的黄铜钩……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,又像是在触摸自己最后一线渺茫的生机。
“火绳铳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嘶哑微弱,如同梦呓,“英吉利的…火器…咳咳…”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,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吞噬。
只有这十几支!杯水车薪!而城外的清军,据说已架起了成排的……开花大炮!
“元帅!”一个浑身浴血、甲胄破碎的将领踉跄着撞开沉重的殿门冲了进来,脸上混杂着烟灰、血污和极度的惊惶。
“不好了!清狗…清狗在四门之外,用…用箭射进来许多纸片!还有人在城外高喊…喊…”
他声音颤抖,后面的话仿佛被扼住了喉咙,怎么也说不出来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。
杜文秀抚摸枪管的动作猛地一僵,指尖停在冰冷的燧石上。
他没有抬头,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:“喊…什么?”
那将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头深深埋下,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天塌地陷的崩溃:
“他们…他们喊…说元帅您…您为了洋枪,把滇西的矿…卖给洋人了!还说…还说您给那…那英吉利的女王写了降表…要…要带着大理…永世做那红毛鬼的藩属奴才!城里的兵…还有好多百姓…都…都看到了那些纸!上面…上面盖着您的帅印啊元帅!现在…现在城里…全乱了!”
轰——!
仿佛一道无形的炸雷在杜文秀脑中爆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