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议定之后，星月宗这台沉寂了许久的机器，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，轰然运转起来。

山门之内，气氛不再是单纯的压抑，而是在压抑之下，多了一股被逼到悬崖边沿后，不得不燃起的悍勇之气。往日里御剑往来、谈笑风生的弟子们，如今脸上都带着一种肃杀。他们不再高声谈论道法心得，更多的是在演武场上，沉默地、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手中的法剑，剑锋破空的声音，尖锐而急促，像是绷紧了的弓弦。

冷月寒将自己关在了揽月峰的主殿。

宗门所有的典籍、卷宗、弟子名录、库藏清单，都被搬到了她的案前。她需要将星月宗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，在冲向那片最狂暴的雷云风暴之前，安排好所有可能发生的后续。

哪一支队伍负责守卫护山大阵的薄弱节点，哪一位长老负责在战时稳定人心，哪一批丹药要优先供给核心战力，甚至，万一……万一宗门失守，弟子们该从哪条密道撤离，由谁来断后，她都一一用朱笔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。

她写下的每一个字，都像是在用刀尖刻画。

一名须发皆白的老执事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参汤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，看到的是自家宗主瘦削的背影。她就那样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前，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，被拉得很长，显得格外单薄，却又像一根钉死在此处的定海神针。

“宗主，歇歇吧。”老执事的声音里带着心疼，“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。”

冷月寒没有回头，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，手中的笔却没有停。她不能停，也不敢停。她知道，她多做一分准备，宗门弟子便多一分生机。她肩上扛着的，是星月宗数千年的基业，是无数弟子的性命。

而在另一边，宗门后山的一处禁地洞府内，苏辰正在经历着另一场不为人知的凶险搏杀。

洞府深处，灵气粘稠如水。

他盘膝而坐，面色时而赤红如火，时而青黑如墨。在他丹田的位置，那枚璀璨的金丹正在高速旋转，纯粹的混沌灵力如潮水般涌出，试图包裹、炼化那一道如同附骨之疽的玄冥追魂印。

那印记，早已不是一道简单的符文。

它像一个活物，一个贪婪的、充满了恶意的生命体。它在苏辰的灵力冲击下，非但不曾退缩，反而更加兴奋地扭动起来，从金丹深处，不断汲取着力量，甚至试图反过来污染苏辰的混沌本源。

剧痛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，在他的经脉、丹田、乃至神魂深处反复碾过。

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，在他身下汇成一小滩水渍。他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，青筋从他的额角、脖颈、手臂上狰狞地暴起，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他皮下攒动。

每一次混沌灵力与玄冥印记的碰撞，都会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。

那是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。

杀戮、暴虐、绝望、贪婪……

它们化作最诱人的魔音，在他耳边低语。

“放弃吧，接纳这股力量，你将所向无敌。”

“看，冷月寒在为你担忧，只有更强的力量，才能保护她。”

“融合我，你就能轻易碾碎玄天道宗，何须如此痛苦？”

苏辰的意识在痛苦与诱惑的夹缝中，几欲沉沦。

但在那片混沌的识海深处，总有一道清冷的、孤高的身影，会适时地浮现。

是她站在宗门大殿前，宣布迎战时的决然。

是她为自己处理伤口时，眼底深处藏不住的关切。

是她靠在自己身上时，那瞬间卸下的疲惫与信赖。

……不。

他不能堕落。

他所追求的力量，是为了守护，而不是毁灭。是为了让她不再蹙眉，是为了让她能卸下那份沉重的担子，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身边。

“给我……滚开！”

苏辰猛地睁开双眼，血丝瞬间布满了他的眼球。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，丹田内的金丹光芒暴涨，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，疯狂地撞向了那道玄冥印记！

……

决战的前一夜。

星月峰顶。

这里的风，比宗门任何一处都要冷冽。月色如水银泻地，将整座山峰照得一片清辉，连山石的纹理都清晰可见。

冷月寒独自一人站在这里，夜风吹动着她素白的衣袂，猎猎作响。她已经处理完了所有能处理的事务，将一枚象征着宗主权柄的玉令，交给了宗门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