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言河西无海,那无垠的沙漠海就在面前。
谁言沙海无涛,那沙丘连绵起伏堪比狂浪翻滚。
谁言沙浪无声,你听!刚劲的风吹鸣了沙砾。
谁言无舟,此刻周南拥着他最爱的人在沙海泛舟,他抱的位置有点高,一如秦若水抱着的驼峰?
骆驼长鸣一声,像出海的巡洋舰长长的鸣笛。
“哦!”
骆驼温柔卧倒,秦若水就地一滚,下了舟,平躺在天地间。
此刻她体会到什么是自由,因为此刻她是时间的中心,天地日月星都围绕着她旋转。
她亲了亲毛绒绒的驼峰,解下布袋里的盐,打开布袋口,骆驼默契地把嘴套进去,开始吃盐,毫无疑问,秦若水给它的“水果”是这世上最好的“水果”。
她拍拍脑袋喊道:“休息好了就去玩吧!我叫你再回来!”
骆驼:“知道了,你个外地人!怕我跑了不成,我的心胸有沙漠海那么宽阔,我是闻着芬芳才跋涉无限远!”
沿着万里黄沙温柔的曲线,有四串脚印蜿蜒盘旋,偶尔有两串——那是周南背着他的爱人,有时沙漠乱了两大片,那是他俩在玩,有时乱成一团,那也是他俩在玩。
漫步沙漠中,且不说绝美辽阔的风景,单是这苍凉的无力,你觉得除了生命具有感受力,什么金钱、房、车、权利、地位都虚无的。唯有身体的组成部分才是本源,那你能理解水是生命之源了吧!
“南南哥哥,我突然感悟到了生命的真谛!”秦若水停下认真看他。
“哦?我在听,宝贝说说看。”
“没有真正的自由,是有条件的相对自由,真正的自由是归于自然。”
秦若水终于懂了《卧虎藏龙》玉娇龙那个跳崖的桥段。
“譬如朝露,转瞬即逝,来不及感叹,所以此生是今日拉长了而已,我们快乐度过人为划分的每一天,人生除了生死,别无大事。”
周南其实在潮白河里被捞起的那刻才明白这个道理,但他上一世就是练废的号,没必要浪费精力在上面了。
“嗯,我好好爱你就够了!若有一天我们归于自然,我想成为你沙丘上的曲线,来感受你的滚烫,体会你的酷寒。”
秦若水释然。
“若你成为风儿,我将是一粒沙,有歌云:你是风儿我是沙,缠缠绵绵绕天涯。”
周南想笑。
“人海茫茫,山长水阔知何处,浪迹天涯从此并肩看彩珍——妈呀,搞错了,这可不能当着妈妈唱。”
周南捏了捏她古灵精怪的脸。
“哥哥,人家嘴唇有点干。”
周南一把将秦若水拉入怀里,然后深情地凝望着,秦若水配合地闭上眼睛,一对浓密地像两把小扇的长睫毛轻轻煽动着,那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也呈金黄,周南心动地慢慢俯下去,还有2.006厘米时,他故意滴出了两滴口水……
周南没料到事态如此严重,他就是开个玩笑,若水说嘴唇干燥,我就用口水滴一下,有什么不对吗?
“哥哥!你别让我抓到你,抓到我今天让你知道戏耍你媳妇的下场!”
秦若水开始追撒腿就跑的周南,但沙漠是松散的,她不觉得在前进,而是在后退。
“哈哈哈,媳妇你好棒!居然被你抓到了。”
周南佯装跌倒。
不知道是谁,也或许是风,反正他们滚下那个沙坡头,拉出一道丝带般飘逸的踪痕。
电话铃响起:“老周,我飞飞!”
“飞飞!你好吗?”
“我不好,在风陵渡,快过不下去了。”
“怎么到风陵渡了,那不是王兆基家吗?”
“是的,我因为一些事从齐鲁跑出来了,一看王兆基过得非常不如意,他在死扛!我劝他找你当面聊聊,所以我想问问我俩来北凉你欢迎吗?”
李飞飞总这样跳脚,谁都难料他下一步是什么棋。
“必须欢迎,电话给王兆基……电话不好说就直接来,人生除了生死别无大事!要不你俩过来给我定个婚也行!”
“哥哥,被同学们知道不好吧?”
“没事,他们是兄弟。”
天色微变,空气中有湿润的味道,好像要下雨。
火烧云开始漫卷,卷向悠然的苍霞,经过反复的厮杀开始融合并翻滚着。
苍霞被铺天盖地的红云裹挟并逐渐压低而趋于安静,但它无法承受这遮天蔽日之重,快要涣散时忽而一卷,凝聚力量向火烧云猛袭——那抹艳红遭遇突袭,瞬间一滞,然后荡漾开来,但未能躲开苍霞的侵袭,逐渐融合。
红云褪去了原有的色彩,幻为琥珀白,若凝脂般悬于天空轻颤,摇摇欲坠,万丈阳光蓬松着它长发的波澜。
“南南哥哥,你很喜欢福字八角古钱对吗?来,你捧着它可劲稀罕,完了我收着。”
“好的宝贝,我就见过两回,贴在唇上就一次,我喜欢那鬼斧神工的凸纹,古老的样式却非常圆润可爱,我当时以为你会生气。”
周南含糊不清地表达了最真正的想法。
“本来就是咱家的,你想看告诉我就行了,再说了你喜欢我很开心,它的硬度不够的,你不咬就行,当然你不会咬,上次你就很轻……”
骆驼在边缘找着吃了几朵骆驼刺,觉得两人玩得不能再野了,它把自己立在沙丘的最高点,向苍穹长鸣,那长鸣不单调,像是在咒骂。
“看看这俩尽说我听不懂的鬼话,哪有什么云,云由心生而已。”
骆驼说得对,有诗云:荡胸生层云…阴阳割小鸟——对不起,阴阳割昏晓!。
“哥哥,现在光不是很强,曝光度可以了,来拍照吧!”
秦若水穿起衣服,先摆起一个前行的动作,然后手遮着额头突然回望,后来纯粹野兽派路线,有坐着的,有趴着抬头看的,有躺着闭眼的,有侧卧看着远方的,有跳跃起半空抢镜的,还有把自己埋了只有头的,最让人看不懂的是倒立是个什么路数!
沙漠无言,承受了人间的温情。
“一二一”
秦若水将脸贴在驼峰上,心无所求地拨弄着温暖的驼绒毛。
周南搂紧她纤细的腰肢,在悠扬的驼铃声中缓缓南去,一阵风起,那金色的沙幕卷动又落下。
南行不到三里,越过山丘,一座宏伟的古城遗址呈现面前。
坐北朝南,方形。
是国内现存最大最完整的汉唐遗址,准确面积29.97万平方米。
城墙、马面、瓮城、腰墩、角墩基本完整,连古井都未塌没。
“哥哥,我们进城看看吧!这个城是什么级别的城池?”
“嗯,这里先置表是县,后升级为建康郡,北凉时为国都,纷争了半个世纪,算起来干仗干了五百年。”
“也就是说这里原本繁华如江南?”
秦若水的眼里带着疑问和惊叹!
“十六国前,这地方人口两万多,驼铃悠扬,但连年打仗,城破人亡,有一次被掳走三千户,万亩良田弃耕,繁华落尽只余黄沙!”
周南咬牙切齿,讲述了当年的塞上江南。
“人都没了,城就荒芜了,河水也就断流了,生态恶化,被沙漠侵吞,不管人类怎么发展,战争带来的创痛需要千年来弥补。”
秦若水陷入深思。
“哥哥,西边那个夯土墙圈起的小方框是养牲畜的吗?”
秦若水看到了城中还有一大一小两块区域,却单独修了角墩和腰墩。
“差不多吧,圈养后宫的地方,大一点的那是皇城,轮流为野心家表演的地方。”
周南心情非常复杂,无忧无虑繁衍生息就这么难吗?文明在战火中燃烧殆尽。
“那骆驼城就是王朝覆灭后人口尽失,空城别无长物,沦为骆驼客的圈养地,所以大家都叫骆驼城了?”
“是的,建康郡或北凉都是准确的,后来河水改道,没水了人们也改道了,有水的地方就有人,有人的地方就有城。”
周南看着秦若水那认真的脸心疼地抱抱,历史太沉重,不堪回首。
“哥哥,那楼兰是不是也这样没的?我看过资料那里曾绿波荡漾,鱼肥水美,人丁兴旺。”
秦若水的眉头紧锁。
“你说的也许就是真相!有瘟疫论、极寒气候论、河水改道论不一而足,大胆推论,那就是人口!人口骤减让帝国覆灭的,直接的原因就是战争,就是屠城,就是掠夺一空。”
周南心里还有答案,但那是研究方向,还不是成果。
“那像秦皇汉武、洪武帝、永乐帝、伟人和先烈们真伟大!我们没资格论功过,单保华夏无恙,追亡逐北就足以彪炳千秋了。”
秦若水本以为历史仅仅是文字,是周援朝和秦卫东吹水的谈资,但此刻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面前,怎能让人不反思!
“所以史书太潦草,丰功伟绩一笔带过,百年屈辱上下两册。”
“你看看十六国这帮臭鱼烂虾,做的什么事!沮渠蒙逊竟庙号太祖,由此想大司马冠军侯是怎样的惊才绝艳,帝国双壁的铁骨铮铮硬撑了两千年的天空。”
周南泪湿眼睛,还好风大,很快干了。
“哥哥,骆驼吃饱了,它居然吃的是皇宫内的风滚草,我来叫它。”
秦若水是个共情的女孩,他不想哥哥在这上面太较真了。
“我们守护我们的家国,但凡我听见谁呲牙就绝其种,但凡我看见谁言不敬就灭其苗裔!”
“你哥哥正悲怆呢,你玩什么通感的修辞手法,走啦。”
周南弹了个脑蹦。
“嘿,骆驼!来吃水果啦。”
秦若水举起盐袋,整个皇都,除了风,只有她的声音。
漫天黄沙里,秦若水坐的毕挺,喊着最简单的口令,疾驰在已经湮灭的王朝废墟上,奔向古镇上袅袅的炊烟,那里正酝酿着团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