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士奇微微一笑。
他将手指浸入酒杯,蘸了些许水酒,在桌上写下了一个“莽”字。
朱允熥凝视这个字片刻,再抬头看向杨士奇,心中灵光乍现,已领悟诸多。
“殿下于朝堂之上,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,公开请求圣上确立您为储君,不正是倚仗这个‘莽’字吗?”
“既然已然如此大胆,为何在面对凉国公事件时,殿下却犹豫不决了呢?”
“殿下只需一往无前,当前的困境便会迎刃而解!”
语声虽轻,却如一记重锤,悄然击破了前行路上的阻碍。
朱允熥眼中顿时闪烁起两道锐利的光芒。
他站起身,深深一躬:“多谢先生指教,本王现已明白该如何行事。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皇城之中。
一座幽静的小庭院内。
朱元璋正在与人对弈。
与他对弈的是翰林学士刘三吾。
虽然翰林学士仅为五品官职,但在洪武年间,其地位高于殿阁大学士。
尽管品级不高,但因其常有机会与皇帝商议国事、选拔人才、制定国家大政方针,故而权势不小。
刘三吾才智出众,性格却极为直率,有话直说,因此更受朱元璋赏识。
今日无事,朱元璋便召他入宫对弈。
“不对,不对,这一招走错了,重新来吧。”
朱元璋边说边从棋盘上取下两颗棋子。
“陛下说过,一局只能悔棋三次,现在已经是第四次了。”刘三吾提醒道。
“朕悔棋了吗?”
朱元璋回头看了看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,问:“你们来作证,刚才朕有没有悔棋?”
他之前还自称“咱”,此刻却改称“朕”。
众宫女太监纷纷低下头去。
为首的太监低声说道:“奴才未曾见陛下悔棋。”
老朱立刻指向他说道:“刘三吾,你听见没有,他说朕没有悔棋的机会,你弄错了。”
刘三吾脸上浮现一丝苦笑,带着几分无奈。
不准他悔棋,他自己却悔了三次还不满足。
堂堂天子,怎能这般耍赖?
老朱重新摆好棋子。
“这不叫悔棋,我只是暂时看花了眼,误判了局势罢了,怎能说是悔棋呢?你这个人啊,真是太不晓事了!”
刘三吾没作声,只是静静地看着棋局。
两人又各自走了几步。
“各地呈报朝廷的文书说,今年风调雨顺,又是丰收的好年景啊。”
“现在正是地方官府收税的时候,听说一切顺利,真是令人欣喜!”
老朱接着走棋,显然心情很好,开始谈论起朝廷的事情。
“全靠陛下的洪恩,圣明治理,上天才赐予恩泽。”
这次刘三吾倒是懂得恭维了一句。
“别这样说,这话我不爱听。”
老朱说道:“如果上天真的赐福,为何会让我的儿子年纪轻轻就离开我,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呢?”
说到此处,他神情惆怅。
刚才的兴高采烈,顿时烟消云散。
刘三吾起身拱手弯腰道:“生死由命,人力难违。陛下不必忧心,目前最重要的,是尽早确立储君,安定天下,稳定民心。”
老朱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。
“立储之事,关乎国家根本。”
“朝中的大臣们,对这件事都避之唯恐不及。”
“只有你能在我面前主动提及此事。”
刘三吾道:“臣受君恩,理应为君分忧,这是职责所在,义不容辞。”
老朱手里把玩着一颗棋子,目光停留在棋盘上,沉默不语。
不知是在思考棋局,还是在思索别的事情。
“陛下!”
刘三吾再次劝谏:“立储之事,万万拖延不得啊!”
“陛下让诸王都在京城,不准他们返回封地。”
“又封了献王和吴王。”
“这样的安排,必然会导致诸王争夺皇位。”
“朝局动荡,人心浮动,天下不安。”
“陛下三思啊!”
老朱放下手中的棋子说道:“朕确实想再多观察一下,看看究竟谁能掌控大明江山。”
他拿起身旁的茶盏,轻啜一口,继而说道:“诸子各有优劣,储君之位究竟立谁,朕尚在犹豫,尚未拿定主意。”
刘三吾拱手稽首,言道:“圣上天赋异禀,深思熟虑,必有妥善之策。”
见他依旧执着于此,老朱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。
这刘三吾,当真不知进退!
然而,满朝文武之中,唯独他敢如此直言。
老朱含笑发问:“前些日子在朝堂上,熥儿提议立燕王为储,承袭大统,安定天下。”
“朕亦觉燕王英武,堪当此任,卿以为如何?”
换作他人,闻此言定会随声附和,或保持缄默,甚至敷衍几句“一切听凭圣裁”之类的话语。
可刘三吾偏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