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按住嗵嗵亂跳的胸口，一張檀口微張，跟離了水的魚兒似的，連氣兒都吸不進去了。</p>

劉嫣然頓時一陣氣苦，暗惱自己沒用。</p>

與他相見之事，私下裡已不知思量過幾回了。</p>

這次邀他赴宴還是自己的主意，怎麽事到臨頭竟這般慌張。</p>

越是這般想，雙腿越是發軟，劉嫣然又羞又氣，隻好說道：“小弟，你……你自去迎他，人家在花廳相見就是。”</p>

滿架薔薇飄香。</p>

楊沅和劉商秋並肩而行，已經走進了劉家內宅。</p>

能在花廳款待的客人，就是沒有被主人當作外人。</p>

前方山石嶙峋，流泉自假山石間穿過，旁邊曲徑蜿蜒，藤蘿纏繞。</p>

再繞過去，眼前霍然開朗，便是劉府的花廳了。</p>

“爹，娘，狀元公來了。”</p>

未到門口，劉商秋高聲說了一句，劉氏夫婦便笑吟吟地迎了出來。</p>

待見只有劉商秋一人陪伴而來，劉老太爺便是微微一詫。</p>

劉商秋見老爹向他看來，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。</p>

劉太公不動聲色地對楊沅笑道：“狀元公大駕光臨，寒舍蓬蓽生輝啊。”</p>

楊沅忙道：“不敢不敢，長者相邀，晚輩豈敢拒絕。</p>

況且，晚輩與青陽兄一見如故，乃是非常要好的朋友，也該來見見長輩才是。”</p>

劉太公霍然大笑，一邊肅手讓客，一邊笑道：“前次虧得狀元公出手相救，否則小女性命堪憂。</p>

只是這謝恩宴竟遲至今日，狀元公可莫要見怪啊。”</p>

楊沅跟著他走進花廳，笑道：“伯父可不要一口一個狀元公了，伯父若再這般客氣，晚輩以後可不敢登門了。”</p>

劉太公向妻子遞了個眼色，示意他快把女兒喊出來。</p>

今日這宴，是為了楊沅救過她的性命而設，哪有她不在場的道理。</p>

隨後，劉太公便對楊沅笑道：“既如此，老夫就不客氣了。</p>

子嶽啊，你和犬子同朝為官，又是知交好友，以後還要你多多照拂他些才是。”</p>

楊沅忙道：“不敢不敢，青陽兄對小侄一向頗為關照，我們二人正該互相幫扶才是。”</p>

那邊，劉夫人示意兒子跟進去，自己便去喊女兒出來。</p>

此時，劉嫣然終於做足了心理建設，鼓足勇氣帶著個小丫鬟出了繡樓，往花廳而來。</p>

劉夫人見了，也顧不得埋怨女兒，忙帶了她趕回花廳。</p>

設宴請客，自然不會客人一到便立即擺宴，劉府下人先上了好茶，幾人坐下來飲茶說話。</p>

正說著，劉夫人便帶著女兒走了進來。</p>

劉夫人笑道：“小女嫣然原有宮中身份，故而不便與狀元公相見。</p>

這也是這場謝恩宴拖延至今的原因。</p>

如今小女已得自由身，這不，就趕緊張羅著感謝恩人了。”</p>

楊沅忙放下茶盞，起身站立。</p>

目光望處，就見一位儷人，穿一件藕荷色的襦衫，系一條鵝黃色的羅裙，裊娜而入，體態嫵媚。</p>

瞧她容顏，綰一個靈動清靈的飛仙髻，點翠珠鏈的步搖，隨著她款款的步態，竟是紋絲不動，晃都不晃一下。</p>

再瞧她的模樣，一張鵝蛋臉兒，幾乎看不出敷過脂粉，瑩潤嫩白，寶光流轉，尤其有一種高貴之氣。</p>

“在下楊沅楊子嶽，見過六娘子。”楊沅只是匆匆一掃，未及細看，便急忙拱手為禮。</p>

劉嫣然聽了心中便生起了幽怨之意。</p>

自那一夜，人家無一刻忘記過你，你卻連人家的模樣都不記得了麽？</p>

楊沅施禮已畢，抬起頭來，就見六娘子垂眸斂目，向他福了一禮，幽幽地道：“嫣然見過狀元公。”</p>

“六娘子……客氣……了……”</p>

楊沅本來笑著說話，可是看見面前這小娘子，肌膚微豐，合中身材，腮凝新荔，鼻膩鵝脂，膚色瑩潤柔美，宛如羊脂美玉。</p>

只是那秀媚明艷之姿，怎麽……怎麽有點眼熟呢？</p>

楊沅此前不曾見過劉嫣然的真面目。</p>

當初在香積寺時，劉嫣然尚是皇妃身份，雖然是在兄弟陪同之下去廟裡上香，也是戴了“淺露”的。</p>

但是，楊沅記得那個雷雨之夜，記得那個……很潤的女人。</p>

而且當時是在君王榻側，那種刺激之下如何能忘？</p>

這時看到劉嫣然的模樣，楊沅腦海中電光般一閃，突然就想到：</p>

她是劉婉容，最受寵的皇妃，那麽當日福寧殿裡那個妃子……</p>

楊沅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。</p>

此時已是人間四月天，臨安尚還清爽。</p>

楊沅卻是剎那間汗透重衣。</p>

“他記起我來了！”</p>

看到楊沅驚得臉色都變了，劉嫣然便知道楊沅這是認出了她。</p>

忽然間，劉嫣然的緊張忐忑便化作了滿意與從容。</p>

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到楊沅一臉驚駭，她反而膽大起來。</p>

劉太公笑道：“子嶽賢侄，你就不要和小女客氣啦，來來來，坐下說話。”</p>

“哦，是是是。”</p>

楊沅笑著答應一聲，退後兩步，垂下眼睛。</p>

看到劉嫣然蓮步輕移，挾著一抹幽香，從自己面前飄然而過，隨著劉夫人在對面坐下。</p>

楊沅這才落座，端起茶來，想喝上一口潤潤嗓子。</p>

“嗒、嗒嗒嗒……”</p>

楊沅一手端茶，一手拿著茶蓋兒，跟發電報似的，“嗒嗒嗒”地敲在杯上。</p>

劉太公夫婦微微一詫，卻不好詢問。</p>

劉嫣然睇了楊沅一眼，忽地淺淺一笑，道：“狀元公，你這是怎麽啦？”</p>

“啊，水太燙、哈哈，水太燙了。”楊沅趕緊放下茶盞，賠笑說了一聲。</p>

老天鵝！怎麽會是她呢！</p>

楊沅心中悲鳴一聲，頓時如坐針氈。</p>

接下來與劉太公夫婦對話，與劉商秋交談，楊沅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反應。</p>

當酒筵開席，楊沅坐到飯桌旁時，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剛才說過些什麽了。</p>

宋朝時候，合餐製已經非常普遍。</p>

雖然還有一些場合或者一些人家，仍然堅持延續了上千年的一人一食分餐製。</p>

劉家這家宴，自然是圍桌合餐的。</p>

劉太公和劉夫人坐上首。</p>

楊沅坐在劉太公旁邊，另一邊是劉商秋。</p>

而劉嫣然則坐在劉夫人身邊，楊沅一抬頭就能看見她。一看見她，就能發現那雙湛湛秋水在偷偷看他。</p>

若是換一個場合、換一個美人兒，被一個美女這麽感興趣，楊沅應該會很得意，這時他卻如芒在背、如坐針氈。</p>

偏偏劉太公和劉商秋對他還挺熱情，不時地勸酒布菜，替劉嫣然感謝他的救命之恩。</p>

汗，如果他們知道我對劉皇妃做的事，會不會當場和我拚命？</p>

楊沅想著，這汗又下來了。</p>

幸好……我認得她，她不認得我。</p>

要不然，今天這頓酒我可是一杯也喝不下去了。</p>

楊沅暗自慶幸著，左顧劉太公、右顧劉商秋，就是不敢往對面看。</p>

奈何劉夫人很健談，還老是跟他說話。</p>

劉夫人跟他說話，他便不好移目他顧。</p>

可他一看劉夫人，眼角余光裡便有一張傾國傾城之顏，一雙楚楚動人的眼睛，正在看著他。</p>

楊沅被看的坐立不安，這頓酒，他和人家劉氏父子都聊了些什麽，他是全然不記得了。</p>

“咳！”</p>

劉嫣然一直微笑地聽父親、兄弟和楊沅說話，忽然清了清嗓子道：</p>

“奴家記得，當時那馬驚了，狂奔起來，力有千鈞，二郎徒手就扳停了馬車。</p>

事後，妾身曾問起宮中禁衛，他們說，非有千斤神力，做不到力遏奔馬呢。”</p>

劉商秋聽了，便眉飛色舞地道：“六姐你忘啦，我跟你說過的。</p>

我和二郎出海擒盜時，就見識過他的本領了。</p>

二郎不只有千斤神力，飛簷走壁、登萍度水的功夫也是甚為了得。”</p>

劉夫人贊嘆道：“哎唷，狀元公文武雙全，世上怎會有這般完美的人物！”</p>

劉嫣然淺笑道：“記得，姐姐自然是記得的。”</p>

劉嫣然離席而起，捧了盛酒的銀壺，姍姍繞過座位，走到楊沅面前，柔聲道：“二郎救命之恩，妾身以一杯水酒，聊表謝意。”</p>

“啊，不敢當，不敢當。”</p>

楊沅連忙陪笑起身，雙手捧杯，敬接劉嫣然的斟酒。</p>

這時二人離得甚近，楊沅雖然是微微欠身，可他畢竟比劉嫣然身量要高，雙目隻微微一垂，就能看清劉嫣然的容貌。</p>

月眉細細長長，眼波如狐一般媚麗。</p>

那瑤鼻兒似象牙雕琢的一般精巧，紅唇一線微微地上挑著，一種青春嬌美的氣息，寫意地渲染在她的臉上。</p>

楊沅見了，不禁又想起了那個雨夜，那驚險刺激的一幕，心中不由微微一蕩。</p>

忽然，他便覺得掌緣一觸，便有一樣東西塞入了他捧杯的指掌之間。</p>

楊沅詫異地抬頭，正迎上劉嫣然含笑的眼睛：“狀元公，請。”</p>

劉嫣然將自己的一盅酒一飲而盡，向楊沅亮了亮杯。</p>

楊沅無暇多想，忙也滿飲了一杯。</p>

劉嫣然微微一笑，便裊裊娜娜地回轉了座位。</p>

楊沅落座後，握了握掌心，感覺似乎是一張疊起的紙條，楊沅心中便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。</p>

又飲幾杯酒，楊沅便借口要方便一下，匆匆離開了花廳。</p>

一進“東司”，楊沅就急急展開那張紙條，就見其中寫著幾行娟秀的小字：</p>

“二郎可還記得那雷雨之夜、可憐之人？</p>

奴家曉得二郎有高來高去的本領，今夜三更希冀與君一唔。</p>

盼二郎如期而至，相信你也不想被我七弟知道此事吧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