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夏礼的瞳孔微微收缩。作为东印度公司在华代理人,他深知清军算术布防的价值——那些看似普通的算筹标记,实则是维持帝国军事运转的神经。「我需要更详细的算筹密码,」他推过一个铜盒,内装十二枚燧发枪机,「比如,不同颜色的算筹对应何种指令?」
杨秀清冷笑。清军算筹的「赤橙黄绿」分别代表火攻、水战、马队、步卒,此乃八旗火器营秘则,却被太平军匠人从俘虏口中套出。他取出一枚鄂北匠人烧制的陶筹,筹身涂着土黄色颜料:「黄色为粮,赤色为兵,其余不足为道。」半真半假的情报,既能换得器物,又不损太平军根本。
舱外传来铁器碰撞声,陈七带着两名匠人登船,腰间牛皮袋鼓鼓囊囊。「东王,」陈七凑近耳语,「漕帮兄弟在九江截获一艘清军粮船,船上有铁仙会新铸的『武字算筹』。」说着摸出一枚铜筹,筹身「武」字火漆下隐约可见「嘉」字残痕——确是嘉庆朝算学馆旧物。
杨秀清不动声色地将铜筹纳入袖中,对巴夏礼笑道:「听闻洋人善制钟表,能否换些发条齿轮?」他指的是钟表内的精密齿轮,可用于改良抬枪的击发装置。巴夏礼抚掌大笑:「原来将军想造『算筹钟表』?可惜船上只有罗盘磁针。」他命人取来两箱磁针,「此物可助将军测算方位,比竹筹更准。」
交易完毕,杨秀清站在船头望着暮色中的长江。巴夏礼的商船调转船头时,桅杆上的信号旗突然变换——蓝旗左三,红旗右五,这是西洋商船的「风急速行」信号,却与太平军的「散星阵」旗语暗合。他忽然意识到,算学无分中西,皆为丈量世界的工具。
回到武昌城,陈七呈上从粮船缴获的《铁仙算筹图说》抄本,内页夹着一张字条:「算筹为器,人心为法,器法合一,方得始终。」字迹圆润,显是出自算学馆匠人之手。杨秀清想起巴夏礼船上的磁针,想起石达开的竹铁炮架,忽然命匠人将缴获的铜筹熔铸为炮钉,每个钉头刻上简单的算筹标记——一横代表仰角一寸,一竖代表射程一里。
「洋人要算筹密码,咱要洋人器物,」他对陈七说,「但咱的算学,终究要长在自己的土里。」
深夜,武昌工坊的炉火映照着匠人忙碌的身影。他们将巴夏礼的磁针嵌入竹制罗盘,用算筹刻痕标记二十四方位;把燧发枪机改装到抬枪上,击发处刻「快」字火漆。而那些熔铸的铜钉,正被敲入新制的竹铁炮架,每一枚都带着嘉庆朝算学馆的残痕,却在太平军匠人手中,化作了对抗清廷的利器。
长江水拍岸有声,杨秀清走出帐外,见匠人们正以竹筹教童子兵丈量距离。童子们的算筹是河卵石磨制的「石筹」,虽粗糙却耐用,在月光下与清军的铜筹形成鲜明对比。远处传来湘军操练声,隐约可闻「仰角五寸,射程三里」的口令,他摸出腰间水程算筹,筹身水速刻痕被磨得发亮——这算学的根,终究深扎在民间匠作的土壤里,非官府禁令所能断绝。
江风带来皖北的消息:李鸿章在庐州试造「连环抬枪」,以算筹控制连射节奏。杨秀清望着长江尽头的暮色,忽然明白,这算学的较量,从来不是器物之争,而是千万双手在裂隙中丈量世界的智慧——无论庙堂之高,还是江湖之远,算筹上刻着的,终究是人的生存之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