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国陛下希望……”使团秘书斯当东的话被嘉庆帝抬手打断。御前太监换了幅更小的素绢,上面用蝇头小楷列着《中英货值对比表》的细目:每匹曼彻斯特呢绒在广州售价三两二钱,其中税银四钱八分;每担武夷茶在伦敦售价十九镑,英国海关抽税竟达七镑——换算成银两用朱笔标在侧栏,恰是中国税率的三倍。
“贵国总说贸易不公。”嘉庆帝起身指向北墙悬挂的《皇舆全览图·数据版》,珠江口的红色光点密如繁星,“我大清开海禁、设官牙、定税则,从无闭关之意。但公平贸易,须是两相情愿——”他忽然从袖中取出半幅羊皮纸,上面是去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加尔各答压低生丝收购价的密报,“若只许贵国商船低价买我茶叶,高价卖我呢绒,却又要拿走‘最惠国’的好处,这算术,怕是不合《九章算术》的道理吧?”
殿内炭火噼啪作响,英国使团随员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混着算筹碰撞声。阿美士德忽然注意到,数据房官员们胸前的玉牌上,除了“治世镜鉴”四字,还刻着细小的算筹纹路——原来这个帝国真的在用数字治理天下。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《货值对比表》上,终于明白那些横平竖直的线条,比紫禁城的宫墙更难逾越。
酉初刻的钟声里,英使的谢恩表上终究没提“片面最惠国”四字。嘉庆帝望着使团车马辚辚出东华门,指尖摩挲着表文尾页“愿遵两国数据章程”的墨迹,忽然想起十年前数据房初立,自己在养心殿算错八旗生计率时,陈杰那番“数字不会说谎,说谎的是人”的话。雪不知何时停了,乾清宫檐角的冰棱正滴着水,将阶下《英吉利贸易数据汇编》的黄绫封面洇出浅褐的印子,恍若时光在数据上留下的刻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