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7章 矜才傲物:诸葛恪列传(2 / 2)

新城城下的炎夏,士兵饮水泄痢,死伤相藉,营吏不敢言病,唯惧恪怒。将军朱异建议退兵,恪怒夺其兵:\"竖子敢沮军威!\" 都尉蔡林策马投魏,将吴军虚实尽告,魏明帝叹:\"恪刚愎若此,败必矣。\"

围城月余,城未拔而兵已疲,恪却宴然自若,在帅帐中绘制浔阳屯田图。探马来报魏军援军将至,他掷笔而起:\"竖子敢来!\" 却不知身后士卒已怨声载道,有人私语:\"此公视我等如草芥,何以为战?\"

撤军路上的黄昏,伤病者委顿于道,或为魏军所获,哭声震野。诸葛恪却在主舰上大摆宴席,酒酣时指江面笑谓宾客:\"昔韩信背水一战,吾今虽退,犹胜其半。\" 座中滕胤低头不语,以箸划水,暗叹:\"昔陆逊夷陵胜后犹谨,恪何狂悖至此?\"

回到建业,他厉声呵责中书令孙嘿:\"谁令妄作诏命?\" 嘿惶惧称病,百官震悚。改易宿卫,尽用亲信,有老臣私议:\"昔霍光废昌邑王,犹循旧制,恪视君威如儿戏乎?\"

五凤元年(254 年),朱雀桥的晨雾中,诸葛恪将入宴,犬衔其衣不放,更衣后水臭如故,心中烦乱。昨夜梦见被戮,惊醒后见白虹绕车,侍者递上的朝服竟有血渍 —— 此等异兆,皆应童谣 \"芦苇单衣蔑钩落\"。

殿外,孙峻的伏兵已在帷中,见恪佩剑上殿,掌心沁汗。恪刚入席,便觉酒色异常,峻起如厕,解长衣换短服,寒光闪过,刀已及颈。恪拔剑未出,血溅玉案,终年五十一岁。

石子冈的乱葬岗,诸葛恪的遗体被苇席裹身,篾条束腰,草草掩埋。故吏臧均冒死上表:\"昔韩信受收敛之恩,今恪虽死,愿赐三寸之棺。\" 孙亮动容,方许收葬。掘墓时,见苇席已被野犬撕咬,骸骨零乱,观者皆叹:\"智盖一时,终落得犬彘之食。\"

诸葛恪之败,败于才,更败于德。其少年辩才,可敌张仪;治郡谋略,不让管仲;东兴之战,威振中原。然刚愎自用,拒纳忠言,视民如草,视君如戏,终至众叛亲离。

观其致陆逊书,言 \"君子不求备于人\",然自身却矜己陵人,不能容物。伐魏之役,若听聂友之谏,何至师老财殚?辅政之时,若效霍光之谨,何至身首异处?其悲剧,正如太史令吴范所叹:\"恪有震主之才,而无安国之德,星象早示其凶。\"

当建业的童谣仍在传唱,当东兴的堤岸依旧矗立,诸葛恪的故事早已刻入青史。他是天才的辩士、卓越的将才,却也是狂傲的权臣、悲剧的末路英雄。其生平如同一面镜子,照见奇才与狂士的一线之隔 —— 才高于德,终成镜花水月;权过其智,必致覆亡之祸。

后世论及诸葛恪,或叹其才,或责其骄,然更当鉴其教训:才器过人者,更需虚怀若谷;权倾一时者,尤须敬畏天命。当他血溅殿堂的那一刻,不仅是个人的悲剧,更是东吴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—— 那个曾经智计无双的少年,终究在权力的漩涡中,迷失了最初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