夷播海又称西海,天然的大唐西北边界线,是一个狭长的冰川堰塞湖,如蓝色春蚕横卧天山山脉旁,西部广阔水浅似蚕头,东部狭窄水深如蚕尾。融化的天山雪水通过伊犁河从西部为它注入九成活水,成为淡水湖泊;湖东部因河流注入量少,水分蒸发大,盐度高,形成了西淡东咸、一湖两水现象。其中流域原、森林、草原、绿洲、盐碱地、湖泊和沼泽,物产丰富,生态各异。
阿史那部落生活在夷播海西半部分,占据着最肥美的草原、森林和湖泊。张长弓三人站在湖旁,看蓝色烟波浩瀚,浮光掠金,水鸟翔集,却丝毫没有心旷神怡之感,只因所聊话题太过沉重。
自太宗李世民平突厥,西北诸蕃稍稍内属。唐把突厥旧部列置州县,推行羁縻府州制度。所谓羁縻,“羁”是用军事政治加以控制,“縻”是用经济物质给以抚慰。各羁糜州与唐朝仅限于朝贡、册封关系,生活自行其是,首领子承父业,对唐朝能有多忠诚可想而知。
阿史那·杜平的父亲吉利可汗智勇双全,擅长指挥作战,率控弦之士数十万人,北并铁勒,西拒波斯,南接罽宾,称霸西域,虎视眈眈,觊觎中原。唐经过武则天时期的动乱,开始由李隆基执掌神器。他注意拨乱反正,任用姚崇、宋璟等贤相,励精图治,开创盛世,国力空前强盛。文武双全的韩擒虎在这一时期登上西域施展才能,成为吉利可汗一生之敌。
初出茅庐的韩擒虎因拒婚惹怒玄宗,全族充军戍边。起初,他只是马曹张德福管辖的小卒,整日铡草喂马,与张家在牲口棚里共同生活了大半年,并在那里娶了一生挚爱宋婉儿。这段穷困潦倒的生活给他留下深刻印象。他成为唐朝在西域的总管后,注重选拔人才,知人善用,竭力改善底层士卒生活。一时间,怀才不遇之人纷纷前来投奔,韩家军里猛将如云,人才济济。吉利可汗盲目自信,屡次叛唐,骚扰边境。韩擒虎出手即为雷霆,攻城掠地,战无不胜。吉利可汗治下的附庸国纷纷投靠大唐,其势力萎缩至夷播海。
阿史那·杜平清楚记得那一天,唐开元二十五年(公元737年),三月初三。这日子在江南早已繁花如锦,在唐帝国西北部的苦寒之地,却是积雪初融,浑没春日气象。
寒星闪烁,一轮如眉新月挂在天边。父亲神神秘秘唤醒他,说要带他到夷播海打猎。二人双骑,并肩驰去。来到湖畔,水面尚未完全解冻,他们踏着碎冰渣,钻进一大片芦苇丛中。在南方越冬的鸟儿们如海浪袭来,一拨接一拨飞回故乡。枯黄茂密的芦苇深处,有成群的鸥、野鸭、鸬鹚、天鹅等野禽在筑巢孵蛋。
父亲意不在此,领着他直达腹地。芦苇荡里藏着一艘皮划子,附近陆地上生着一堆火,两个头戴皮帽身穿皮氅的中原人就着火等候多时。
“等等,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大唐人氏?”张长弓插嘴问。
“因为他们三人和我们一样,需要翻译才能沟通。”阿史那·杜平看了眼韩雪儿,悻悻说。
父亲命他放哨,他拔出腰刀警惕地四处观望。这是融雪的月份,除了冰裂声,只隐约听见三人的谈话,连水鸟都睡着了。阿史那·杜平偷眼看去,见其中一人面目英俊,双眉斜飞,三牙掩口髭须修剪得十分整齐,四十五六年纪,气宇轩昂,说话铿锵有力,一身官气;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纪,狭长的脸庞煞白,举止猥琐,眼神躲闪,不知是害怕还是怕冷,全身战栗,说话颤抖。三人密谈良久,年长的从袖中取出一幅黄绫。父亲双手捧着,小心翼翼放进怀里。二人拱手告辞,趁着晨雾笼罩湖面,上了皮划子,消失在一片氤氲雾气里。
父子骑马返回,父亲踌躇满志,志得意满对阿史那·杜平说:“儿子,今日之事须守口如瓶,不得对任何人言起,包括你母亲。消息一旦走漏就功亏一篑,再无法置韩擒虎于死地。切记!”
阿史那·杜平年方十岁,自幼跟随父亲学习治理朝政,已知大小深浅。回家后如没事人样,果然未对任何人提起此事。过了几日,塔拉遵命配好毒药。阿史那·杜平按照约定时间,独自来到芦苇荡,与那个畏畏缩缩的翻译见面。他把毒药、训练好的海东青一并交出,交待清楚用法,各自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