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进城?”陈忠吃惊问。
“唉,人言可畏!我一年没来蒲类,手里杂事堆积如山,亟待处理。我要是进了蒲类城,韩小姐正好也在,真真坐实了谣言,搞得我跟她千里迢迢来此,就为私会似的。我是男人,声名狼藉,无所谓。她一个未出嫁的名门闺秀,被人泼污水,情何以堪?”张长弓一张长脸拉得更长,愁眉苦脸说,“真尴尬啊,韩家人对我恨之入骨,背地里不知骂了我多少回。天地良心,我什么都没做!”
李福动了动嘴唇,眼神犹豫,却什么都没说。他从见到陈忠后,越发沉默寡言,就连跟张长弓独处,说话也吞吞吐吐,唯恐祸从口出。
顾易之笑着拍张长弓大腿,说:“老张,你是不是急于见情人,故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?”
张长弓付之一哂,扭头看着高仙草说:“谢天谢地,我总算把你平安护送到蒲类。酒楼的生意就麻烦你帮我处理,我要赶去牧场看看。”说着,情不自禁露出一口大白牙,无限得意:“宋璟不赏边功防黩武。我幸好没活在他主政时候。要我说,大唐全面开战才好,我的马匹可以卖个好价钱。”
高仙草乌溜溜的黑眼睛在张长弓真诚的脸上停留良久,四目相对,两人都把对方小时候干过的坏事过了一遍,转过八百个心眼子。大唐同时开启两场大规模战争,无论西南的南诏,还是西北的大食,大唐军队都需要大量战马供应。张长弓的确需要尽快赶去牧场处理杂事,高仙草点头赞许,说:“酒楼有我,你就放心好了。牧场更重要,马虎不得。”
张长弓松了口气,露出狡黠笑容。盗贼团伙话事人一死,总会引发内乱。他怕火凤凰吃亏,着急去看看,只是不放心高仙草。他因此率领驼队日夜兼程,经伊吾,北越天山进入巴里坤草原,而后沿天山北麓西行,经蒲类海到达蒲类县。
蒲类东西八百里,南北一千七百里,地大人稀,除县城和一些镇、堡及屯区庄户有人居住外,其余地域皆为一些游牧民族所在的草原荒滩。这里水草丰盛,马群简直如同蚁群一样,即使最穷的人家也有几十匹马。这里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,战火连连,几易其主。三十年前韩擒虎率领族人在此屯军,威震西域,诸藩臣服。随着朝廷改屯兵制为府兵制,铁血韩家军成为普通百姓,蒲类连同它的赫赫战功一起被朝廷遗忘。
张长弓徐徐策马走在队首,蒲类风景依旧。县城四周围着青苔斑斑的高墙,东西两边耸立着高高的戍楼,楼里悬挂着绿锈斑斑的大铜钟,楼顶烂瓦上几丛野草随风摇曳。城墙下的护城河早已干涸,河沟快被黄沙填满;胳膊粗的铁链挂在破烂的木板上,木制吊桥陷入泥土里,伴着马蹄发出吱嘎声。
他担心吊桥断裂,细心守护在侧,直到驼队安全经过。他在队尾押后,慢慢来到门楼前,目送驼队消失不见。那两扇钉着碗口大铜钉的大门红漆早已褪色,斑驳脱落露出木头本相。城门口破天荒有个老兵手持红缨枪在站岗,身上的旧战袍破烂不堪。他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着驼队经过,难掩失望之情,颓然坐地。
张长弓看他佝偻着身子,满头白发,沟壑纵横的脸上红色的酒糟鼻格外显眼,忍不住调侃:“老鬼,又灌黄汤了。”
老鬼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,把头扭向一旁不予理睬。张长弓来了兴趣,从马上俯身笑嘻嘻地看着他,伸出一只手问:“什么时候还钱?”
老鬼没了神气,低声自言自语嘟囔。
张长弓大声问:“你说什么,我没听清。”
老鬼揉着酒糟鼻,底气不足:“我家主人回来后,我预支工钱,先还一部分。”
张长弓嘿嘿冷笑,说:“你每次都这么说,我耳朵都磨出老茧。走,我们找韩县尉评理去。”
老鬼吓得抱住城门,恳求说:“我收到风声,我家主人真的回来了,你再宽限我几日。”
张长弓见他窘迫模样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