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笑吟吟说:“姑娘太不懂事了!父仇未报,怎能轻易赴死?十五年前,塔拉受命调配了一剂十日内必死的毒药,接着你父亲就中毒。消息层层封锁,只几人知道。蛰伏在夷播海的吉利可汗恰恰在此时率十万大军犯唐。若没有收到准确情报,怎会时机刚刚好?”
韩雪儿不由正襟危坐,凝神倾听。张长弓见起作用,慢慢向前,一屁股坐在对面,说:“你兄长韩崇靖甫到蒲类就中毒,症状与你父亲一样,若不是我张长弓拼死相救,他早一命呜呼。”见韩雪儿局促不安,忙说:“我不是挟恩图报,只是抽丝剥茧替你分析。你叔叔韩擒豹率领伊吾军驰援南诏,将士前脚刚走,英武可汗就率人进入蒲类县衙掳走你。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?”
韩雪儿醍醐灌顶,用崇拜眼神看着张长弓。张长弓心里一荡,只觉热血上涌。他竭力克制,说:“现在多好啊,千载难逢的好机会!英武可汗对你一见钟情,想娶你做可敦。你先假意答应下来,虚与委蛇,打探出你父亲的死亡真相,为父兄和自己报仇。你把心放到肚子里,你是我的小心肝,我怎舍得你嫁给别人?舍得一身剐,也会救你回大唐。”
韩雪儿频频点头,发现他话锋一转变得不正经,不禁又羞又恼,慌忙起身远远避开他,说:“我知道了。麻烦您让我先梳洗一下,这个样子如何见得人?”
“好,我这就安排衣物、人手。我曾送给塔拉几套华服,她日渐发福,好好的新衣都压箱底了,今日正好派上用场。”张长弓站起身向外走。
“等等,”韩雪儿叫住他,难为情地说:“我饿了。”
张长弓拍着脑门,懊恼说:“我怎么忘了这茬?你已两天未进饮食,可怜见的,下颌都变尖了。”他掰过韩雪儿的脸,蜻蜓点水似的在嘴唇上啄了一下,自得地吹着口哨离开。
韩雪儿气得发抖,刚泛起的一点好感烟消云散。自己孤立无援,只能倚靠这个胆大妄为的浪子,不得不暂且忍耐。
张长弓虽无君子风度,做事却靠谱,先是令人送来糕点坚果垫肚,后又送来热气腾腾的羊肉面汤。韩雪儿吃得满头大汗,只觉口滑肠舒,酣畅淋漓,连带胆气都壮了。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,一直被家人精心呵护长大,突然置身险境,身边没有一个亲人,怎能不怕?对张长弓慷慨激昂说的赴死之言,不过强弩之末罢了。
此时,日沉西山,彩霞满天,牧民们挥鞭赶着牲口回圈,万马奔腾,蹄声如滚滚潮水,激荡起满天黄尘。无数洁白的帐篷错落有致地散落在广大的草原上,如同大海上洁白的浪花。张长弓和阿史那·杜平骑马尽情驰骋,看着夕阳、原野、马群、炊烟,十分畅慰。两人并辔回到牙帐落座,塔拉上前禀告:可贺敦在帐外等待接见。
杜平点头说:“宣!”
门帘挑起,一位端庄华丽、雍容典雅的仕女款款而入,满座皆惊。
韩雪儿穿着齐胸的石榴红金丝曳地长裙,足蹬高墙履,一条黑缎宽腰带束身,外罩大红遍地金对襟通袖罗衫。油光发亮的一头乌云向后梳拢,上面簪着朵金丝绣边的硕大牡丹花,楚腰蛴领,修长挺拔。她轻迈莲步,白玉般的双耳下红宝石耳坠轻轻摇曳,身上长长的白纱披帛随风摆动,如弱风拂柳,摇曳生姿。行至案几前,盈盈下拜,吐音如流水滴幽泉,黄莺鸣山谷。
英武可汗不待翻译,步下台阶,搀起同坐了,含笑凝视。韩雪儿不敢反抗,两颊蒸霞般绯红,轻扫一眼张长弓,侧身坐下,难为情地垂首。羞怯不安,柔弱无助的模样不知激起多少男人的保护欲。
张长弓坐在二人身后担任翻译,见韩雪儿白玉般的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螃蟹,只觉嘴里如同塞了胡桃,苦涩难言。他看见的韩雪儿一直是满头素白银器,身上淡雅简服,清素若九秋之菊,骤见她华衣锦服,彩绣辉煌,恍如神仙妃子,顿时气血上涌,这样的美人,怎可拱手让人?他的手悄悄伸向靴筒里的鸳鸯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