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这些,不过是叫他对她的愧疚和怜惜又多了一分。
他可以成全舅舅,让他们一家团聚。
可当他回府时,面对的却是她冷冰冰的尸体。
顾怀宁死了。
永远永远地离开了他。
哪怕他再怎么刻意疏离克制,还是没能护好她。
心头顷刻间喷薄而出的情绪将他击溃。
若结局是如此,那他这么久的疏离和隐忍克制算什么?
他怎么能成为对方捅向她的刀子!
她不能死!
他绝不允许她带着痛苦彻底离开他。
大相国寺的问仙台通神明。
他一定一定要寻到法子,叫她重新回到他身边。
哪怕她不愿,他也要叫她清楚,他不是无动于衷,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比她的少。
问仙台九百九十九阶天阶。
他疯魔般背着她的尸体上前行。
无妄大师说他无佛缘,哪怕强行登台也必然一无所获。
他不信,咬牙生生带着登台。
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,但他觉得自己没疯。
他只是想要让她死而复生。
若问仙台上真有神明,那他一定可以让她醒来。
锋利的长剑挡住下方意图阻拦的僧众,他带着她执意求一个结果。
冰冷的天阶磨穿了他膝下皮肉,他似是疯魔了,却又好似无比清醒。
他只要她醒来。
其他别无所求,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。
那一日鲜血染红了白玉天阶。
曾经那惊才绝艳的镇国公府世子,抱着他去世的夫人,死在了问仙台上。
……
翌日清晨,顾怀宁没等到景铭。
对方说好了要送早点过来,今日却失了约。
她在府中等了一会,这才听见下人来报。
景铭突然遇上了点事,暂时脱不了身,让她先进宫去。
顾怀宁虽有些意外,但没有多想。
同常氏用过早点,便上了马车。
只是半道上,她恰巧瞥见有镇国公府的马车匆匆行过,脸色肃穆至极。
顺着半开的车帘,她看见了车上的太医。
这段时间,她已同所有太医熟识。
镇国公府不是还有林苏在吗?怎会这么焦急请太医前去?
这是出什么事了?
顾怀宁心头跳了跳,莫名有些心绪难宁。
接下来一整日,景铭都没出现。
同样没出现的,还包括陈太医。
这无疑说明了,镇国公府确实出了事。
第二日入宫时,太医院又少了一人。
当值太医不会无故缺席,这定然是圣上点头同意的。
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拉扯着,午后去宣政殿时,只见皇帝今日的神情也有些凝重。
沈覃常年在外,镇国公府能叫人这般重视的,不是严氏就是沈敛。
顾怀宁有些不安,但理智告诉她,她与他们已没有半分关系。
殿内点着熏香,桌案上的茶水已冷。
皇帝皱着眉,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万分。
见她进来,皇帝的眉头松开了少许,只是没有以往的轻松。
这段时间,他偶尔会同顾怀宁聊上几句。
德妃曾同她说,不要太怕圣上,对方其实也很欣赏她。
自赐婚后,她也确实感受到了圣上传来的善良。
但今日至结束,皇帝都没有开口过。
就连一贯带笑伺候的杨公公,眉宇间都似有担忧之色。
顾怀宁心下隐隐有了预感。
不是严氏。
出事的应该是沈敛。
能惊动那么多太医前去,定然是非常严重的伤。
两人既已无缘,那便不该多问。
离开时,小德子正在外头悄悄往里面瞧。
见她出来,他立刻笑着小声招呼。
顾怀宁冲他点了点头,而后满腹心事离开。
待回到家时,常氏看着女儿也有些欲言又止。
想来镇国公府出事已经传开,母亲才这副反应。
一连两日那么多太医往镇国公府去,沈敛重伤奄奄一息之事不可能瞒得住。
严氏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。
家书也八百里加急往丈夫那里送。
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儿子竟全身血痕奄奄一息从大相国寺被送回。
无妄大师说他登了问仙台,待僧人上去时,对方便已如此。
可他身上的肌肤明明像是被撕裂了一般,鲜血淋漓地叫严氏痛彻心扉。
“我儿好好的,为何要上问仙台?”严氏愤怒不已,心痛之余已然将怒火全都发泄在了无妄大师身上。
“你若说不清楚!镇国公府定与你大相国寺不死不休!”
无妄大师没说。
“此乃世子之事,夫人且等他醒来再问罢。”
太医们彻夜守着,和林苏一起各种续命的法子都用尽了,但仍旧只能吊着那最后一口气。
他醒不来。
也好不了。
身体以惊人的速度耗损着,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下去。
景铭也守在外头,这两日他几乎没合过眼。
他从没见表兄伤得那般厉害过,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撕碎了,却硬靠着外头的皮囊,才维持着人形。
林苏也焦急万分,同太医们一样束手无策。
沈敛像是没救了。
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他身体技能的衰败。
之前抢救时,她隐隐听见常氏质问无妄大师,提及了那问仙台。
她找到景铭,眉宇间皆是复杂之色。
“殿下,请你去一趟顾府。”
她想起年后他的那种重病。
昏昏沉沉几日无法清醒,也是顾怀宁来了,他才好转醒来。
景铭看了眼里头的沈敛,神色间也有沉痛之色。
“表兄眼下这个样子,你觉得她适合看见吗?”
“我只知道,”林苏道,“若你表兄当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,他最想见的肯定是她。”
严氏醒来,听见两人的对话顿时又急又怒。
“都怪顾怀宁那个害人精!都是她的错!否则敛儿怎会好端端要上那问仙台!”
她的声音不小,屋里屋外都听见了。
太医们垂着眸子没有反应,但都心照不宣。
他们做大夫的,多的是机会听见各家私事。
景铭皱了皱眉,“若表兄真是为了宁姐姐,那姨母便不该再说这种话。若是被他听见,他必然伤得更重。”
他这话一出,严氏瞬间被他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,而后只能放声大哭。
她的敛儿该如何是好!
入夜,景铭还是去了顾家。
顾怀宁尚未休息,正靠在床边看医书。
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,今日她心绪不宁,并未看进去多少。
她早有预感会有人来找自己,只是没想到对方看着这般憔悴,像是许久没有休息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她到嘴边,她又咽下。
景铭看着她,眼神却依旧清明。
虽不欲她再同表兄在一起,但他还是格外珍惜同沈敛的兄弟之情。
他相信表兄也是一样的。
“同我去趟镇国公府。”
顾怀宁沉默看着他,一时没作声。
那晚聊得那么僵,若非情况紧急,景铭一定不会来找她的。
可是。
她去了又能如何?
她的医术救不了他。
还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?
景铭上前,拉住了她的手。
他没有多言,也没有强迫。
顾怀宁沉默了一瞬,到底轻轻起身,由他带着前往。
他的手很烫,带着一股无声的力量。
她这才发觉,原来再去见沈敛,也是需要勇气的。
待上了马车,景铭的手也没放开。
两人相对坐着,他握住她冰凉的双手。
“不要害怕。”
顾怀宁抬眸看他,这才发觉不是对方的手烫,而是自己的双手太凉。
“他怎么了?”她终于开口问。
景铭道:“大师只说他登了问仙台。”
顾怀宁想起了关于问仙台的那些传说。
问仙台通神明。
可沈敛如今再去执着那些前尘往事,又还有什么意义呢?
顾怀宁不想再回忆从前,那代表着太多压抑和痛苦。
景铭没有再问她。
因为此刻她的脸上已经写满了难过和不适。
他犹豫了几瞬,还是伸手抱住她。
“如果太难受,那就不去。”
顾怀宁确实有些难受。
她怨沈敛,却没想过要他死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住。
车夫下车查看,摸了一会才道:“殿下,车轴断了。”
景铭应声带她下车,两人只能步行前往。
夜色幽深,天空几乎看不见月亮的踪影。
街道两侧的灯笼泛着橘黄色的光,平日里熟悉的街道,此刻却也有股难言的诡谲。
顾怀宁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。
觉得这不像人间,仿佛是那通往地府的幽冥之路。
这种感觉叫她不寒而栗。
有种难言的力量引着她不断前行。
恐惧滋生,她全心抗拒,可身体却无受控制。
遥遥望去,似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走在前方。
一个念头闪过脑海。
惊惧万分之际,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。
“我会带你回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