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大头眼里,徐奢的血很脏。
脏过鸡肠子里的粑粑,脏过烫过鸡毛的热水。
徐奢是宋大头见过的,最肮脏的人。
郑屠户说,能杀鸡杀鸭就能杀猪杀羊,能杀猪杀羊就能杀人。
实践证明,郑屠户说的不对。
杀人和杀羊不一样,杀羊是要吃肉,一刀毙命,小心翼翼的保留皮毛。
杀人不同,杀人就是杀人,不为吃肉,为了安心。
宋大头经手的鸡鸭鹌鹑,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。
唯独处理过的徐奢,很脏。
血太多,一点都不干净。
宋大头走到屏风后,舀了一瓢备用的冷水倒在自己身上。
三月的临平还是冷的,宋大头打了个喷嚏,迅速用冷水洗干净身上的血。
她回到徐奢身边,努力避开地上的血水,双手用力抽出徐奢嘴里的刀。
三尺长的刀,重量可观,刀尖上沾染了粉白色的糊状物。
宋大头知道这是什么,会有人专门买猪脑,给家里读书的孩子补一补脑子。
她一手拖着沉重的刀,一手推开门。
门外的血腥味和门内的一样重,十几个身穿甲胄的兵士站在院子里,脚下是徐奢府里的护卫。
许大家站在那些兵士里,笑眯眯看着宋大头。
许大家问:“好玩吗?”
宋大头没说话,径直从许大家身旁走过,她有些恍惚,仰头望着天边即将消逝的一轮弯月。
今日三月初五,是阿爸的祭日。
宋大头停下脚步,转身对许大家道:“借我点钱。我会还你的。”
宋大头用借来的钱,敲开白事铺的门,刚睡下的老头气呼呼开门,在看到银子的刹那,立刻变得和颜悦色。
“我要香烛纸钱,很多很多。”
老头推销各种纸扎,有房屋、有骏马、有丫鬟仆从……
许大家给了宋大头两个银锭,合计二十两银子。
宋大头问:“我要很多,这些钱够吗?”
“够!够!”
老头咬了一口银锭子验货,格外殷勤的取来大袋子,给宋大头装东西。
得知宋大头不清楚烧纸的规矩,老头立刻拍胸脯道:“交给我!”
这老头套上一件衣服,一只手拿着手持铃,一只手握着铜钱剑,迈着奇奇怪怪的步子往外走。
宋大头学着他的脚步行走,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了。
“你说你爹死在护城河里,那就先去河边烧。你娘要在十字路口烧。
“你说的菜市口,八字犯冲不合适。可以在明月楼烧。春风楼也在楼里烧。你给得钱多,我去偷偷进去拿点东西,顺便给那些人超度……”
老头说了好多,宋大头听得迷迷糊糊,人家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。
画圈、摆贡品、烧纸、祭四方小鬼、念叨亡者的名字……
宋大头很配合。
一老一小在深更半夜的临平城里穿梭,老头为了银子完全不管宵禁,宋大头已经忘了宵禁的事情。
两人走走停停,躲过巡逻的衙役。
燃烧的纸钱,在夜风里打着旋上天。
宋大头念叨着自己认识和不认识的人,她烧的纸多,包圆了整个白事铺子,四方孤魂野鬼也是见者有份。
老头嘴里振振有词,手里飞快叠东西盖章。
两个人都很忙。
宋大头背了好几趟纸,一直烧到天明城门开。
两人又去城外十里,找到合葬的坟包,继续烧。
宋大头事无巨细汇报一年来自己干了什么,花了多少钱,欠了多少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