隋唐演义 第66到第70回(1 / 2)

第66回 丹霄宫嫔妃交谮 玄武门兄弟相残

人生最困难的事莫过于以家为国。父子群雄崛起于一时,出谋划策、排兵布阵、传呼厮杀,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,担了无数惊惶。命中注定该承受的,任凭四方动荡、群丑跳梁,最终都会被剿灭。至于宫廷内的事,本以为不会有变故,无需刻意筹谋,却不知一切皆是天命机缘、气数使然。不说李建成、李元吉嫉妒李世民功高望重,与张、尹二妃共谋奸计,就算再有几个有才干的人,也难以扭转天意。

暂且不说萧后在周家客店生病,且说秦王当日将玉带挂在张、尹二妃宫门,本是想让她们警醒改过,正道做人。不料唐高祖误信谗言,反而派李纲去质问秦王。若论父子之情,尚可依情理化解;若论朝廷律法,却难以剖白分明。幸亏李纲让秦王以诗句回奏,又幸亏唐高祖宽宏大度,一则念及嫔妃曾有功,二则顾及嫡亲血缘,再加上宇文昭仪、刘婕妤平日受过李建成、李元吉的好处,便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搁置。唐高祖不再追究,秦王见状也不再提及。此后,李建成、李元吉更是勾结嫔妃互通消息。张、尹二妃得知平阳公主下葬,宗戚大臣都要去护送,便透消息让李建成、李元吉趁机行动。

李建成、李元吉本就是丧心病狂之人,得了这个机会,送完公主葬后,便在途中的普救禅院等候秦王。他们假意殷勤,邀秦王相聚,急忙摆下宴席。秦王性格豁达,以为他们已有所警醒,毫不防备,不料竟被二人以毒酒相劝。秦王刚饮半杯,只见梁间乳燕呢喃飞过,粪污落入杯中,玷污了袍服。秦王起身更衣,随即感到心腹疼痛,急忙回府。当晚便泄泻不止,呕血数升,几乎性命不保。西府群臣听闻,都来探望,力劝秦王尽早除去李建成、李元吉。

此时,秦王在宫中的心腹将此事告知唐高祖,唐高祖大吃一惊。念及江山社稷都是秦王的功劳,他立刻驾临西宫探视。唐高祖握着秦王的手问道:“你生来从未得过如此重病,为何今日突然发作,莫非其中有缘故?”秦王眼中含泪,将昨日送葬途中遇见李建成、李元吉,一同到寺中饮酒的经过细细述说了一遍,不禁长叹道:“往日六宫欢笑、三井传呼,风和日丽、花香袭人,彼此间夺枣争梨,何等友爱,堪比汉代的长枕大被。谁知变故突生,让我心碎血涌。若说这是天命,上天未免太过残酷;若说是人为,我又有何辜?只恐怕其中另有隐情。如今幸亏父皇洪福、圣母庇佑,我才得以无恙,也可稍慰皇恩。”说罢,泪如雨下。

唐高祖见此情景,心中也觉不安,便对秦王说:“当年我首倡大义,削平天下,全是你的功劳。当时我原想立你为太子,你却坚决推辞。如今建成年长,为嗣已久,我不忍剥夺他的位置。看你们兄弟似乎难以相容,若同处京城,必有争斗。我当派你建置行台,居于洛阳,自陕州以东都由你掌管,仍命你使用天子旌旗,如同汉代梁孝王的旧例。”秦王垂泪推辞道:“父子相依,是人间佳话,我岂可远离父皇膝下,有违晨昏定省之礼?”唐高祖道:“天下一家,东西两都相距甚近。我若想你,便可前往你处相见,何必悲伤?”说罢,便乘辇回宫。

秦王的眷属和幕僚听闻此言,都以为即将脱离险境,无不欢喜踊跃。李建成得知后,以为除去了心腹大患,赶忙去告知李元吉。李元吉听了,跺脚叹道:“糟了!这道旨意若真下达,我们都活不成了!”李建成大惊问道:“为何?”李元吉道:“秦王功高谋勇,府中文武齐备,一旦有所行动,四方必定响应。如今他在京城,虽多谋略却无处施展。若让他居于洛阳,建天子旗号,必定妄自尊大。他本就土地广袤、粮饷充足,且提拔的将士大半是陕东人。倘若他图谋不轨,莫说大哥继位,就连父皇治国,也得拱手相让。到那时,我们都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,还敢与他对抗吗?”李建成道:“弟弟说得对,如今该如何阻止?”李元吉道:“大哥应速速密令几人上密封奏疏,称秦王的部下听说要去洛阳,无不欢喜雀跃,看他们的志趣,恐怕不会再回来了。再派皇帝亲信以利害关系劝说陛下。我与大哥则火速进宫,让嫔妃们日夜在皇上面前诋毁李世民,这样陛下自然会中止成命,将他留在长安,到时他就如同寻常百姓,再定计治罪,岂不容易?”李建成听了,笑道:“弟弟此言,妙极!”于是二人便去派人行事。

世间任凭你是英雄好汉,都知道妇人之言不可轻易听信。却不知在宴席间、枕畔旁,偏是妇人之言最易入耳。她们说来婉转动人,看似有理又透着关切。任凭你力能举鼎、才冠三军,到此也不知不觉被软化,只得默默忍受。若要更改,反而生出许多烦恼,闹得耳根不净。唐高祖此时年事已高,喜欢安居尊荣,任由嫔妃们在耳边进谗言。再加上太子和齐王买通她们百般挑拨,竟将一道绝妙的旨意化为泡影,甚至还要诬陷秦王,让唐高祖杀害他。幸亏唐高祖仁慈,没有采纳。秦王的僚属们则都在焦急等候明旨。

时值酷暑,秦王清晨在院子里赏兰,只见杜如晦、长孙无忌推门而入。秦王惊讶问道:“二位爱卿为何冒着酷热前来?”杜如晦尚未开口,长孙无忌便皱着眉头说:“殿下可知东宫的图谋已迫在眉睫,恐怕臣等不能再侍奉殿下了!”秦王问:“何以见得?”杜如晦道:“此前东宫派内史到楚中,招引了二三十个亡命之徒,早已藏入府中。又有河州刺史卢士良,送给东宫二十多个壮汉,这是月初我在驿站亲眼所见。昨夜黄昏,又有三四十人自称是关外人,要投奔东宫。殿下试想,他们既不掌管禁兵,又不习武征辽,更不招募勇士抗敌,在这宫廷之中养这些人做什么?”

秦王正要答话,又见徐义扶着程知节、尉迟敬德进来行礼。程知节摇着扇子说:“天气炎热,人情急迫,兄弟相残的祸端已危及家门,殿下为何还安然不动,不加防备?”秦王道:“刚才如晦也在此议论此事。只是骨肉相残,乃古今大罪。我明知祸在旦夕,却想等他们先动手,然后以正义之名讨伐,这样罪责便不在我。”尉迟敬德道:“殿下此言未必周全。人情莫不畏死,如今众人以死效忠殿下,这是上天的眷顾。祸机即将爆发,殿下却仿若不闻。即便殿下看轻自己的性命,又如何面对宗庙社稷?若殿下不采纳臣的建议,臣将逃身草野,无法再留在殿下身边束手待毙!”长孙无忌道:“若殿下不听敬德之言,大事必败。倘若敬德等人不愿再追随殿下,无忌也将随之离去,不能再服侍殿下了!”秦王道:“我所言也未必完全不可取,容我再考虑考虑。”

程知节道:“今早我家小奴程元在熟面铺里,看见公座边有七八个人在吃面,都是高大强壮的汉子。程元挤在厢房里,听见其中一人说‘大王爷待我们如何好’,其他人也跟着说大王爷如何厚待他们。又有一人说‘就是二王爷,也十分慷慨’。正说得高兴,只见两人走进来说:‘到处找你们,原来在这里吃饭。王爷起身了,快去吧。’众人忙留他们吃面,那两人连面也不吃,就哄然出门。小厮认得其中一人,是世子府中的买办王克杀,回家告诉了我。看这情形,灾祸就在眼前,岂能再拖延!”徐义扶道:“二王平日找借口陷害殿下,已不止一次。单看他们曾送一车金银给护军尉迟敬德,幸亏尉迟敬德拒不接受;又赠金帛给段志元,段志元也拒绝了;还诬陷总管程知节,将他外放为康州刺史,幸亏知节誓死不去。这几人都是殿下的股肱之臣,至死不渝,倘若有不测,后果不堪设想!”说罢,不禁泪如雨下。

秦王道:“既然如此,你同知节火速到徐积处,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到李靖那里,将这些情况详细告知,看他们二人怎么说。”众人听了,立即起身前往。

暂且不说徐义扶陪同程知节前往徐懋功处,单说长孙无忌与杜如晦二人扮作书生模样,带着两名干练的家人,星夜兼程来到安州大都督李靖(字药师)府上。李靖见到二人,既感欣喜又觉意外:欣喜的是老友相聚,意外的是二人竟身着便服匆匆而至。他赶忙将二人迎至书房,摆上酒菜,促膝而谈。杜如晦随即将朝中局势,尤其是李建成、李元吉与秦王之间的纷争,详细告知李靖。

李靖听罢,沉思道:“军国大事,我们外臣尚可参与谋划;但宫廷内的家事,秦王功盖天下,自有权衡处置的能力,何须问计于外臣?烦请二位替我婉言回复秦王。”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再三恳请,李靖却只是微笑推辞。无奈之下,二人只得在府中留宿一夜。临近五更时,他们担心朝中生变,便留书一封在案头,与李靖悄然辞别。

一行人行至四五十里处,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大变——山脚涌起团团乌云,霎时间狂风骤起。长孙无忌道:“天色变了,找户人家歇息片刻吧。”杜如晦的家人杜增忙道:“二位老爷加紧走几步,转过前面二三里,便是徐老爷的住处了。”杜如晦恍然道:“对,我们加快脚步!”无忌好奇询问:“哪位徐老爷?”杜如晦解释:“是徐德言,他的妻子是我表姐乐昌公主。”无忌点头:“哦,原来是‘破镜重圆’故事里的那对夫妻。为何徐德言不做官,反倒隐居在此?”杜如晦道:“他不热衷仕途,甘愿归隐山林。”无忌感慨:“这对夫妻都是重情重义之人,正好顺路拜访。”

众人策马扬鞭,赶到村前,但见一湾绿水潺潺流淌,岸边垂柳随风摇曳。远处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庄院,四五百户人家在田间辛勤耕作。过了桥,到了徐府门前,众人下马,府上仆人迎出问道:“诸位是何处来的?”杜增答道:“我们是长安杜老爷的随从,途经安州,特来拜望徐老爷。”仆人面露难色:“我家老爷今早被前村人家请去讲学了。”杜如晦道:“你带我的家人进去禀告公主,说我杜如晦在此,公主自会明白。”又对杜增说:“你进去见到公主,就说我想进府拜见。”仆人应声,与杜增入内。片刻后,几重门次第打开,仆人请杜如晦、长孙无忌到中堂就座。

少顷,两名丫鬟前来,请杜如晦进入内室。只见乐昌公主:

**雅耽铅椠,酷嗜缥缃。妆容雅致如春日融雪,纱衣轻拂似和风拂面;容光焕发若初升朝阳,倩影摇曳如流霞映空。眉间黛色似远山含翠,唇上嫣红如双阙涂朱,端的是画眉楼上墨香四溢,傅粉房中书卷盈室。**

杜如晦见状,欲行大礼,乐昌公主忙道:“天气炎热,表弟行常礼即可。”杜如晦揖拜后坐下,问道:“姐姐,姐夫去哪儿了?”公主答道:“村里每逢初三、初七,许多农耕子弟都会邀请你姐夫去讲学,宣扬孝悌忠信的道理,他便带着咱们的儿子宁儿一同前往了。我已派人去请,想必很快就回。”

二人闲聊了几句家常,公主忽然问道:“听说表弟在秦王府任职,为何事这般奔波?莫非朝中又有变故?”杜如晦叹道:“姐姐真是未卜先知!”随即将秦王与李建成、李元吉的矛盾详述一遍。公主听罢,神色凝重:“此事我略有耳闻。如今表弟打算何为?”杜如晦皱眉道:“秦王派我们向李靖询问对策,不想他竟一言不发,实在可恨!”公主摇头道:“依愚姊看来,这正是李靖深谙为臣之道,有何可恨?况且李靖的夫人张氏,前日差人来问候时曾说,李靖每日为国事忧心,也提及朝中早晚必有变动。”

杜如晦疑惑:“姐姐见识高明,为何说李靖‘深谙为臣之道’?又怎会‘略有耳闻’此事?”公主解释:“当年我在隋朝后宫时,张、尹二妃曾慕名与我往来,如今虽已疏远,但嫔妃中仍有两位与我情同姊妹——一位是徐王元礼之母郭婕妤,一位是道王元霸之母刘婕妤。刘夫人前日派人送东西给我,我问及朝政,她言说张、尹二妃与李建成、李元吉勾结,用金银收买有皇子的嫔妃,在皇上面前谗言陷害秦王。郭、刘两位妹妹还算正直,那张、尹二妃却与其他嫔妃沆瀣一气,尤其忌惮秦王府的智囊之士,如李靖、徐懋功等,都被外放任职;房玄龄和你长孙无忌等人,更是每日遭他们诋毁,试图逐出朝廷。倘若这些心腹干将被逐一除去,只剩秦王孤掌难鸣,他们便可轻而易举地对付他。何况你每日在秦王府中,食其俸禄,不思尽忠谋划,反倒东奔西走,难道李靖、徐懋功能像战国田光那样替你们决断么?”

杜如晦正要分辩,家人禀报:“老爷回来了!”徐德言快步走入,与杜如晦见礼后,问道:“老舅久违了,外面那位是?”杜如晦答道:“是长孙无忌。”徐德言道:“他从未来过我这乡野之地,怎能让他独自坐在外面?老弟陪我去厅上相见。”又对公主道:“快备些便饭来。”

众人到了厅上,徐德言与长孙无忌一见如故,英雄相聚,气氛格外热烈。不一会儿,饭菜摆上,众人入席。无忌将二王构陷秦王的详情告知徐德言,德言听罢叹道:“这是皇室家事,不同于国家政务。寻常百姓家遇此纷争,尚且需权衡变通,何况秦王乃天纵英才,又有诸多贤才辅佐,何愁不能化解?不知令姊对此有何见解?”杜如晦将公主的话转述一遍,德言点头:“所言极是。不过我前日见邸报说,突厥郁射设率数万骑兵屯驻河北,此事恐怕很快会引发变故,你们务必当心。”

无忌听了,顿感局势紧迫,匆忙吃完饭。此时雨过天晴,他急忙催促杜如晦启程。徐德言感慨:“本应留二位多住几日,只是此时非闲聚之时。二兄回长安后,凡事务必抓紧,迟则生变!”杜如晦入内室向公主辞别,随后与无忌等人翻身上马,踏上归途。

不到一天,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回到长安,进宫拜见秦王李世民。无忌先是转达了李靖不愿过多干涉的态度,又提起途中偶遇杜如晦的姐夫徐德言一事。秦王好奇询问:“乐昌公主和徐德言都是有见识的人,他们怎么说?”杜如晦便将公主分析朝中局势、指责他们应尽忠筹谋的话,以及徐德言提醒突厥隐患的事,一一详细禀报。

秦王听罢点头道:“正是,燕王罗艺因突厥郁射设骁勇善战,已上奏请求增兵。李建成、李元吉还打算借此机会,将我西府一半的谋士武将调走。前日徐义扶和程知节从徐懋功处回来,带回的话与李靖如出一辙。不过徐懋功极力称赞张公谨占卜如神,我已派尉迟敬德去召他,估计马上就到。”正说着,张公谨应召前来,见到秦王便问:“殿下召臣所为何事?”秦王将李建成、李元吉秽乱宫闱的传闻,以及众臣希望肃清宫廷乱象的想法和盘托出,又指着香案上的灵龟道:“神龟在此,还望先生占卜,助我决断。”

张公谨却放声大笑,一把将龟甲掷在地上:“占卜是为解决疑惑,如今此事已无犹疑余地,何必再卜?即便卜出不吉,难道就能罢手不成?况且此事早已传扬在外,若放任不管,成何体统!”李淳风等大臣也纷纷出言相劝。秦王神色一凛:“既然如此,我心意已决,明日早朝,便带兵问罪!”此时张公谨已担任都捕,负责守卫玄武门,他向秦王进言:“殿下,臣等虽是心腹,但行事必须谨慎。明日早朝,臣自有安排。”说罢便告辞离去。

另一边,李如珪奉柴绍之命,奔波月余抵达长安。他将柴绍的奏章呈递给唐高祖李渊,李渊宣他入宫。行礼后,李渊询问了战事经过、萧后回南方的情况,李如珪一一如实作答。李渊满意道:“你助战有功,就在朝中补个官职吧。”李如珪谢恩退出朝堂。

此时正值己未日,太白金星再次在白天出现。太史令傅奕秘密上奏,称太白金星出现在秦地分野,预示秦王将得天下。李渊将密奏转交给李世民。李世民趁机上奏,揭发李建成、李元吉秽乱宫闱,又哭诉自己对父兄忠心耿耿,却遭二人谋害,若含冤而死,死后都无颜面对李密、王世充等反贼。李渊看后大为震惊,批复道:“明日当廷审问,你尽早来朝。”

李世民立刻派人给西府的幕僚送去密信,安排明日行动。张妃、尹妃得知消息,急忙派人告知李建成、李元吉。李元吉建议:“应集结东宫和齐王府的精锐,称病不朝,静观其变。”李建成却自信满满:“我们军备森严,有何可惧?明日我与贤弟一同入朝,当面质问他!”

庚申日凌晨四更,李世民身着铠甲外披长袍,尉迟敬德、长孙无忌、房玄龄、杜如晦等人也都在衣内暗藏甲胄,携带兵器,正要出门。李世民突然叫停:“且慢!”他取出一枚信符,命家将燃放三枚特制花炮。这种花炮是征讨外邦时缴获的,炮筒直径五六寸,声响震天。三声炮响过后,四面八方陆续传来呼应的炮声。

一行人走过几条街,远远望见一队人马逼近。杜如晦下令再放一枚号炮,对方立刻回应,原来是程知节、尤俊达、连巨真等人率部赶来。紧接着,斜刺里又有一队人马以炮声呼应,为首的是于志宁、白显道、史大奈、陆德明。忽然又有一声炮响传来,却不见接应的队伍,众人心中疑惑,静静在天策门楼前集结。

这时,西府两名小卒赶来禀报:“东府有四五百人杀来了!”李世民当机立断,扯下外袍,手持长剑准备迎敌。尉迟敬德纵马而出:“殿下不必动手!”他带着十几名骑兵率先冲入敌阵,与东宫的敢死之士展开厮杀。这些死士哪是虎将对手,尉迟敬德接连刺翻三四个,敌军顿时溃散。

众人追到临湖殿时,李世民催马赶上李建成。李建成连射三箭,均未命中。李世民一箭射出,正中李建成后心,李建成翻身落马。长孙无忌迅速冲上前,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。李元吉见状惊慌失措,拨马狂奔,李世民紧追不舍。突然一声炮响,一名小将横枪拦住去路:“逆贼休走!”一枪刺向李元吉。李元吉侧身躲避,不慎坠马,李世民赶上,手起剑落将其斩杀。

李世民定睛一看,原来是秦琼之子秦怀玉。他将李元吉的首级交给怀玉,疑惑问道:“刚才听见炮声就在附近,却不见人来会合,我正纳闷。你父亲不在家,你怎么知道今日行动,还在此等候?”秦怀玉答道:“是程知节老伯昨夜告知我的。”李世民转头对尉迟敬德、程知节等人下令:“二贼已诛,不可滥杀无辜!”东宫的残兵见状,纷纷退去。

此时,翊卫军骑将军冯翊、冯立得知李建成死讯,悲叹道:“怎能生受恩惠,却在主子死后苟且偷生?”他与副护军薛万彻、屈(口至),以及直府左车骑万年、谢方叔,率领东宫和齐王府的一千精兵,直奔玄武门。守将张公谨正与云麾将军敬君弘、中郎将吕世衡奋力抵抗。张公谨一枪刺死吕世衡,又一箭射死冯立,随后关闭城门,凭借地势阻挡敌军。

另一边,李渊正在海池泛舟,忽闻宫外喧闹,正要召裴寂、萧(王禹)议事,只见尉迟敬德身披铠甲、手持长矛闯入。李渊大惊失色:“今日作乱的是谁?你为何到此?”尉迟敬德朗声道:“太子李建成、齐王李元吉作乱,秦王已举兵诛杀。恐惊扰陛下,特派臣前来护卫。”李渊颤抖着问:“建成、元吉现在何处?”尉迟敬德沉声道:“已被秦王斩杀!”

李渊拍案痛哭,转头对裴寂等人哀叹:“没想到今日竟发生这种事!”裴寂、萧(王禹)连忙劝道:“建成、元吉本就未参与太原起兵的谋划,又无治国安邦之功,却嫉妒秦王功高望重,阴谋陷害。如今秦王讨逆,陛下不必过于悲伤。秦王功盖天下,民心所向,若立为太子,托付国事,便可高枕无忧。”李渊长叹:“这原本就是朕的心意。”

尉迟敬德请求李渊下旨,命各路军队听从秦王指挥。李渊当即派裴寂与尉迟敬德前去宣谕。此时秦府士兵与东宫余党仍在混战,二人赶到玄武门,向薛万彻等人宣读旨意,对方这才收兵溃散。秦府诸将主张斩草除根,杀光东宫余党,尉迟敬德坚决反对:“罪魁祸首已伏法,应当适可而止。若滥杀无辜,难以安定人心。”众人这才作罢。

最终,李渊下诏大赦天下,宣布罪责只限于李建成、李元吉二人,其余党羽一概不究。同时册立李世民为皇太子,并下诏:“军国大小事务,一律先由太子处置,再上奏朝廷。”

第67回 女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妇殉节

世间万事皆有定数,一饮一啄莫不前定,何况王朝储君、万国君王之位,又岂是勉强可以侥幸获得的?且说王者自有天命,如汉高祖在鸿门之宴、荥阳之围中,虽命悬一线却总能安然脱险,而楚霸王项羽何等英雄盖世,最终却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。倘若李建成、李元吉安于天命,退居藩封,又何至身首异处?

却说秦王李世民诛杀李建成、李元吉后,张妃、尹妃起初以为这两个风流少年能让她们永享欢娱,还以为事情到了极致便能转机,却不知此类丑事一旦败露,必致惨败。一时间,宫中无论行住坐卧,众人皆议论她们的短处。唐高祖李渊自知理亏,只得将张、尹二妃贬入长乐宫,连自己也不再与她们相见,只与侍女夭夭、小莺等抹牌踢球,消遣愁闷。

此时秦王已被立为太子,将文武官员一一妥当升迁,即便李建成、李元吉的旧部,也各复其位。唯有魏征,当年在李密麾下时便对秦王有恩,归唐后李渊因李建成学问平庸,命魏征担任太子师傅。如今秦王欲挫其锋芒,便召魏征前来,质问:“你在东宫时,为何离间我兄弟,使我几遭毒手?”魏征神态自若,毫无惧色,答道:“若先太子早听我言,何有今日之祸?”秦王大怒:“魏征到此时仍不屈服,还要如此傲慢,拖出去斩了!”左右正要动手,程知节等跪地求情。秦王叹道:“我岂不知他有才,只是担心他念及先太子旧情,不肯为我所用啊!”遂面色转和,以礼相待,拜魏征为詹事主簿,又召王珪、韦挺为谏议大夫。

李渊见秦王事事施行仁政,举措合宜,众臣也各尽其忠,便决定禅位于太子。武德九年八月,秦王在东宫显德殿即位,尊李渊为太上皇,下诏明年改为贞观元年。他立妃长孙氏为皇后,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隐王,齐王李元吉为海陵刺王,立长子李承乾为皇太子,自此政令焕然一新。

且说萧后在临清鸳鸯镇周家客店中感染风寒,本以为很快能愈,不料胸膈堵塞,浑身发热疼痛,竟无法动身,月余才逐渐康复。她拿出十两银子感谢杨翩翩,随后与王义、罗成等人启程。途中听人议论:“朝中兄弟不和,杀了许多人。”萧后问王义:“宫中哪对兄弟不和?”王义答道:“罗将军说李建成、李元吉与秦王不和,已被秦王杀死,唐帝也禅位给秦王了。”众人晓行夜宿,很快抵达潞州。

王义向萧后提议:“娘娘既想去女贞庵,此处离断崖村已不远。臣与罗将军率兵马在外驻扎,您只需带女眷乘船前往即可。”萧后道:“女贞庵是要去的,拣近路走吧。”王义又问:“是否要询问窦公主是否同行?”萧后便派小喜带宫奴到窦线娘寓所询问,回来说:“窦公主与花二娘都想去。”

正说着,许多当地官员前来拜望罗成。罗成便命县官迅速备好大船,挑选十名女兵,护送窦线娘、花又兰及两位小公子。窦线娘派金铃接萧后、薛冶儿上船,小喜与宫奴随行。只见一泓清水之上,船桨轻摇,转过几个河湾,便到了断崖村。先行舟子上岸报信。

却说女贞庵中,高开道的母亲已圆寂三年,如今由秦琼之妻秦夫人主持庵务。听闻萧后等人到来,秦夫人等四位夫人(秦夫人、狄夫人、夏夫人、李夫人)大吃一惊,忙问:“萧后如何而来?同什么人一道?”舟子答道:“船是在本地雇的,有两位老爷,一位姓罗,一位姓王,其余人不认识。”四位夫人换上整洁衣裳,一同出庵迎接。刚到山门,便见一群女子袅袅婷婷沿巷道走来。近前一看,果然是萧后、窦线娘等人,秦夫人眼眶顿时湿润。

众人迎至客堂,萧后感慨垂泪:“深陷欲海迷途,今日方得游此仙窟。”秦夫人道:“寄身尘世如扁舟漂泊,转眼皆为空花幻影。请娘娘上座,受我们一拜。”萧后忙道:“我与各位夫人皆在邯郸梦中,时光飞逝,不必多礼!”于是众人以常礼相见。萧后指着两个孩童介绍:“这是罗小将军与窦夫人的公子,这位是花夫人的公子。”又指着薛冶儿问:“你们还认得她吗?”狄夫人端详道:“模样倒像薛冶儿,只是身子更丰腴了些。”夏夫人道:“可不是吗?怎么胖了许多?”萧后解释:“姜亭亭已去世,沙夫人将她许配给王义,王义如今在突厥做了大臣,她也成了夫人。”四位夫人忙请薛冶儿上座,薛冶儿推辞道:“冶儿就按寻常礼节拜见吧。”双方回拜后,相拥痛哭。

桌上早已摆好茶点,众人坐下交谈。窦线娘问:“怎么不见南阳公主?”李夫人答道:“她在里面主持楞严坛法事,片刻便来。”萧后问:“她在此处可好?”秦夫人道:“公主一心向佛,身心康泰。”狄夫人问萧后:“沙夫人与赵王为何没来?”萧后便将突厥可汗夫妇去世无嗣、赵王继位、罗罗成为国母的事说了一遍。狄夫人叹道:“自古说‘有志者事竟成’,沙夫人有志气,守着赵王,如今独霸一方,也算苦尽甘来。”秦夫人感慨:“梦回方知知己散,人静唯闻妙香闻,人生盖棺方能论定啊。”夏夫人赞道:“娘娘气色真好,看上去竟与两位小公子一样年轻。”萧后苦笑道:“哪里的话?我前日在鸳鸯镇周家店里生病,险些丢了性命,有什么快活可言?”李夫人笑道:“娘娘心无挂碍,自然善于排遣。”薛冶儿问:“夏夫人、李夫人容颜依旧,为何秦夫人、狄夫人脸色这般清瘦泛黄?”小喜在背后插言道:“倒是杨夫人的模样一点没变。”李夫人忙问:“在哪里见到杨翩翩了?”萧后便将杨翩翩、樊夫人随周逢春开店,周夫人嫁尤永后去世,樊夫人也病逝,如今杨翩翩与周逢春在鸳鸯镇经营客店的事详述一遍。李夫人问:“杨翩翩与周逢春感情如何?”萧后道:“如胶似漆,十分恩爱。”夏夫人叹息:“周、樊二位夫人竟都不在了!”

窦线娘问:“四位夫人如今有多少徒弟?”秦夫人道:“我与狄夫人共有三个,夏夫人、李夫人尚未收徒。”花又兰问:“今日法事是哪家祈福?”秦夫人答:“今年是秦叔宝之母八十寿诞,我庵受秦家供养,故在此遥祝老夫人福寿千秋。”窦线娘又问:“可知道单雄信家妹子夫妻近况如何?”李夫人笑道:“年轻夫妻能有什么不好?”狄夫人补充:“单夫人已添了两个儿子。”

萧后起身道:“我们一同到坛中看看法事吧。”众人便相携往殿内走去,一时间香烟缭绕,钟磬声中,众人皆沉浸在庄严肃穆的氛围里,感慨世事沧桑,恍如隔世。

众人手挽着手,正要步入殿内,忽听得钟鼓声戛然而止,一位女尼缓缓走来。窦线娘一眼认出,说道:“公主来了。”萧后见来人一身尼姑装扮,面色略显蜡黄,走近细看,果然是南阳公主,不禁悲从中来,放声大哭。南阳公主扑通一声跪在萧后膝前,呜咽抽泣,久久不能平息。萧后双手颤抖着将她扶起,哽咽道:“孩子,别哭了,见着旧相识该高兴才是。”

南阳公主起身,向窦线娘行礼道:“我这孤弱之身,承蒙公主昔日鼎力相助,今日得见,恍若梦中。”窦线娘急忙回拜:“我这尘世俗人,再次目睹公主仙姿,心中的喧嚣烦恼瞬间消散。”随后,南阳公主又与花又兰、薛冶儿一一相见。萧后握着南阳公主的手,感慨道:“孩子,你从前如那架上娇艳的芙蓉,为何如今却似篱边朴素的野菊?”南阳公主平静答道:“母后,修身重在心安,何必在意外表?”

秦夫人引领众人来到法事坛中,但见灯火通明,幢幡飘动,布置得十分庄严齐整。众人恭敬地参拜了观音大士,又与五位尼姑一一见礼。窦线娘指着三位年轻尼姑问道:“这几位想必是二位夫人的高徒吧?”秦夫人点头:“正是,真定、真静两位师太,还是高开道母亲当年剃度的。高老师太的灵塔就在后院,用过斋饭,大家可去看看。”众人纷纷应和:“那我们这就去瞧瞧。”

秦夫人在前引路,穿过两三排屋子,来到一片空地上。只见背后高墙耸立,一座白石砌成的高台格外醒目,石龛内雕梁画栋,四周树木葱郁。中间的飨堂、拜堂修缮得颇为齐整。窦线娘好奇问道:“这是四位夫人操办的,还是高老师太留下的遗产?”秦夫人解释道:“我们哪有这等财力,高老师太也没留下什么。全靠秦琼秦爷帮忙操持。”萧后疑惑:“这是为何?”秦夫人便说起秦琼早年在潞州落魄时,曾受高开道母亲一饭之恩,所以秦琼一直感念于心,出资报恩。众人听后,无不赞叹。

窦线娘又道:“秦夫人,带我们去各位房里看看吧。”萧后等人跟在后面,先来到秦夫人的卧室。屋子小巧,只有三间,庭院中开着几株或深或浅的菊花。狄夫人与南阳公主合住的房间,就在秦夫人屋后,虽只有两间,却也宽敞。狄夫人笑道:“我们这儿简陋得很,夏夫人和李夫人那里,别有一番景致。”萧后忙问:“在哪儿?”狄夫人指了指右边。花又兰道:“快去看完,好回船了!”秦夫人挽留道:“先用过斋饭,在这儿住一晚,明早再走。要是今晚就回去,罗将军还以为我们出了家就薄情了呢。”

说话间,众人来到一扇门前,秦夫人道:“这是李夫人的房间。”萧后推门而入,只见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屋内,花影摇曳映在床榻上。穿过一个圆圆的月洞门,一株梧桐树枝叶繁茂,遮蔽了半边窗户。窗边坐着一位小尼姑,正伏案写字。萧后询问是谁,李夫人介绍:“这是我妹妹,快来见过各位。”小尼姑起身,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礼。屋内是一间铺着木地板的房间,摆放着两张金漆大床,被褥衣物色彩鲜艳,十分华丽。

萧后出来后,在写字桌边坐下,拿起案上的疏笺看了看,赞叹道:“文章写得好,字也漂亮。你今年几岁了,法号是什么?”小尼姑低头轻声答道:“小字怀清,今年十七岁。”萧后又问:“多久没见你姐姐了,在这儿出家几年了?”李夫人代为回答:“妹妹在乡下出家,想我了,就过来住些日子。”薛冶儿在一旁道:“娘娘,去夏夫人房里看看吧。”萧后伸手挽住怀清,笑道:“二师父也一同去走走。”

夏夫人的房间同样是两间,收拾得精巧雅致,陈设布置与李夫人房中相仿。夏夫人向萧后询问在突厥的经历,李夫人则打听花又兰分别后的情况。正说着,两个小尼姑进来,请众人前去用斋。萧后、窦线娘等人来到山堂,依次落座。

这些女子都曾历经世事风云,不同于寻常庸俗妇人,她们谈天说地,抚今追昔,用各种比喻互相打趣,欢声笑语不断。萧后看向秦夫人,感叹道:“想当年秦夫人酒量惊人,何等潇洒,如今这般清心寡欲,怎不叫人感慨!”秦夫人笑着回应:“娘娘和各位夫人尽兴吃喝,就是我们的福气。”狄夫人调侃道:“我们几个不饮酒,李夫人和夏夫人,怎么不劝娘娘和夫人们多喝几杯?”原来秦夫人、狄夫人和南阳公主都不饮酒。李夫人和夏夫人听了,连忙斟酒,众人猜拳行令,不一会儿便都有了几分醉意。

萧后摆摆手道:“酒就到此为止吧,再喝怕是回不了船,该去歇息了。”秦夫人问:“娘娘想在哪儿安歇?”萧后道:“去李夫人房里歇一晚吧。”秦夫人当即安排:“那娘娘和薛夫人住李夫人房,窦公主和花夫人就睡夏夫人屋里。”狄夫人端起酒杯道:“大家再干最后一杯!”众人纷纷斟满,萧后饮下一杯,将剩下的递给怀清。

夏夫人领着窦线娘、花又兰和两个孩子离去。萧后、薛冶儿跟着李夫人进房,见薛冶儿的床铺已在外间铺好,丫鬟的床铺则摆在一旁。小喜问:“娘娘睡哪张床?”萧后一边解衣,一边说道:“今晚我陪二师父睡。”怀清低头不语,只是摆弄着衣带。李夫人忙劝:“娘娘,孩子家睡觉不安稳,还爱说梦话,别扰了您休息。”萧后笑道:“那我和你挤一挤,正好叙叙旧。”小喜便将自己的铺盖,铺在了怀清床边。

萧后洗漱完,离睡觉还有些时间,瞥见桌上有副牙牌,便拿起来摆弄。她对李夫人道:“我只会打紊牌,不会打牌,你快教教我。”二人坐下,开始打牌,你出一张“天天九”,我回一张“地地八”,这边“人七七”,那边“和五五”。两人一边出牌,一边闲聊,不知不觉坐到二更天,这才熄灯就寝。

五更时分,金鸡三次报晓。李夫人披衣起身,点上灯烛,穿戴整齐后走到怀清床边轻唤:“妹妹,我去做功课了,你再睡会儿,等娘娘醒来好好陪着。”怀清应了一声,又眯了一会儿。此时萧后醒来,唤道:“小喜,李夫人呢?”小喜答道:“去佛殿做功课了。”萧后又问:“二师父呢?”怀清忙起身到床前掀开帐幔:“娘娘醒了?昨夜睡得安稳吗?”萧后笑道:“昨晚被你们灌了几杯酒,又和李妹子说了会儿话,一觉竟睡到这会儿。”

正说着,小喜通报:“秦夫人来了,起得真早。”秦夫人在外房对薛冶儿说:“你们家做官的在外边要见你呢。”萧后疑惑:“我家谁来了?”秦夫人道:“是王老爷,带了四五个人,一大早就来求见薛夫人,现在东斋堂等着呢。”说罢出了房间。夏夫人、狄夫人、李夫人也进来挽留,薛冶儿出去见过王义,回来催促起程。萧后道:“这是正事,该起身了。等我祭扫完先帝陵墓,见过陛下,再来也不迟。”众夫人帮萧后收拾穿戴完毕,窦线娘、花又兰也进来说:“娘娘,我们谢过秦夫人她们就走吧。”

萧后封了六两银子,窦线娘封了十两,都送给秦夫人作庵中用度,薛冶儿也送了四两。秦夫人起初推辞,萧后又单独赠给李夫人二两,李夫人推让再三才收下。萧后还送了南阳公主一些土产,叮嘱几句,众人抱头痛哭一场,随后到客堂用了素餐。萧后坚持让秦夫人收下礼物,便与窦线娘等人告辞出门。南阳公主和四位夫人含泪目送她们上船,方才回庵。小喜突然跑回来,狄夫人问:“你怎么还在这儿?”小喜道:“娘娘的小妆盒忘在李夫人房里,我取来了。夫人们,多谢款待。”说完赶下船去。

船队一帆风顺到了濮州,罗成已备好驴轿马匹,派五十名军丁护送萧后前往雷塘先帝陵墓,约定在清江浦会合进京,众人就此分路。

且说罗成与窦线娘、花又兰带着两个孩子去雷夏祭奠岳母,这边萧后与王义夫妇一行人走了几日,抵达扬州。当地官府前来迎接,萧后吩咐王义:“如今不比从前,别让官府劳顿,叫他们回去吧。”众人散去,唯有一人神态清奇,手持名帖来拜会王义。王义看帖大吃一惊:“贾润甫!我当年随先帝到扬州时见过一面,后来他做了魏司马,声名远扬,如今不愿在唐朝为官,也算有志气,见见无妨。”忙下马迎接,两人寒暄叙礼。贾润甫道:“小弟前年从雷夏迁到此处,离隋陵不到二里地。不如请娘娘的车辇先在寒舍歇息,等那边收拾妥当再去。”

王义正要答应,忽见两个老太监奔来,大叫:“王先儿,你可来了!娘娘在哪儿?”王义指指后面大车:“娘娘在里面。”二太监抢步上前,跪在车旁叩首:“娘娘,奴婢给您请安了!”萧后掀开轿帘认出是宫中老奴李云、毛德,问道:“你们怎么在这儿?”二太监答道:“当今皇上派我们看守隋先帝的陵墓。”萧后叹道:“想当初他们在宫里何等威风,如今却流落到此看守孤坟。”二太监禀道:“旗帐鼓乐、礼生祭礼都已备齐,只等娘娘来祭奠。”萧后皱眉:“我用不着这些排场,哪儿来的?”太监答:“三日前接到罗将军的宪牌,命我们准备的。”

萧后对随身内丁说:“去告诉王老爷,先帝陵前只用三牲酒醴和纸钱,其余的都赏些银钱,叫他们回去,我这就来祭奠。”内丁赶忙告知王义,王义便与贾润甫到贾家封好赏银,到陵前打发众人离去,自己悄悄叩了四个头,又与贾润甫安排好祭品。

萧后当年身为皇后出宫,必有銮舆扈从、宝盖旗幡,如今二太监无奈,只得从贾润甫处借了两乘肩舆等候。萧后换上素服羽衣上轿,心中凄然,泪水盈眶。到了墓门,她命停轿下马,在小喜、薛冶儿搀扶下,一边哭一边走。只见碑亭坊表高耸入云,树影斑驳零乱。主墓旁有几座陪葬墓,中间玉柱矗立,左首是烈妇朱贵儿的灵位,右首是烈妇袁宝儿的灵位,两旁还有谢夫人、梁夫人等嫔妃的墓碑,原来这是广陵太守陈棱搜集众人棺木合葬于此。王义领着萧后逐一查看,萧后见了座座青冢,扑到地上大哭:“先帝啊!你死后尚有众多人追随,叫臣妾一人如何活下去?”呜咽之声令人心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