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斐潜当时就『指点』着,表示士族是多余的。
因为历史证明了,民众才是推动天下运作的主体,而士族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产生的优秀者为了最大化的保持自己,以及自己家族利益,血脉传承而诞生的寄生物。
士族,宗族,以及后续衍生出来的门阀,座师,学派,朋党等等,其实都是某种特权集团。特权集团为了维护自己的特权利益,就必然会产生出各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智障操作,即便是他们其中的智者都清楚这些操作实在是可笑,可就是眼一闭,按照萝卜形状挖个坑,还要严防萝卜坑跑来一棵真人参。
生产工具的演化,证明了所谓精英引导是剽窃者,尤其是儒家子弟。
从新石器时代磨制技术到工业革命蒸汽机改良,八成以上的技术革新源自匠人阶层的实践积累。宋代水运仪象台的擒纵机构改进直接出自汴京作坊工匠,明代《天工开物》记载的六百多项的工艺创新中,九成以上是出自无名氏!
高高在上的士族门阀,能为自己的子女,自家的派系如何继续把控权利,设计出最为精妙的晋升道路,并且做出最为精美的修饰言论,却做不出一个像样的,或者根本就不愿意做出任何适应时代要求的改革改良道路。
东汉豪强地主,占人口不到百分一,却能控制超过六成以上的土地。
唐代的五姓七望通过科举,垄断获取了七成以上的进士名额。
如此等等,每个朝代,都是层出不穷的特权集团在想尽办法的摄取,侵占……
那个时候,斐潜身为白丁,郭嘉多半也不会认为斐潜说的这些话真假如何,就像是面对吹牛一样,谁也不会将吹牛的话当真。
可是到了斐潜真的掌控了关中,开始推行新田政之后,郭嘉就意识到了斐潜之前的话可能是要来真的,但是作为旧有的士族寒门体系,郭嘉并没有太多的勇气,或者说能想出什么破局的思路来。
和荀彧一样。
即便这两个人的智慧都是大汉当下的一流水准。
因为越聪明的人,越是清楚人性的卑劣。
如果要比聪慧,斐潜显然比不上这些大汉一流的人才,但是斐潜拥有的是千年的眼光,这种超越了时空的远见卓识,足以让庞统贾诩等人敬佩不已。
不过这些年来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加,斐潜也就渐渐地自己琢磨出了一些东西。
步子不能跨的太大,否则空洞的理想没有现实的支撑,很容易就被中下层潜藏的魑魅魍魉钻空子。毕竟这些家伙钻空子的本领是专业的,所以在没有达到开民智之前谈任何的百姓民众基础利益,都几乎等同于是在给士族大姓添砖加瓦。
斐潜不管是什么时候,都是以华夏为支撑点,但是这同样会带来弊端。
最大的问题,就是天子问题。
斐潜在前几天特意通过庞统的手,将新的律令下发,并且还通过仅剩不多的消息传递线路,将一部分的新律令传递到了山东中原地区,原因也是为了这个问题。
如果民智开发达到了一定的程度,那么杀光士族大姓一点问题都没有。
但是大多数的百姓民众的民智水平,如果只停留在吃喝玩乐嫖赌上,并且以此为最大的人生目标,那么杀了这些士族就有问题了。
士族大户,同样也会面临富不过三代的问题。
就像是弘农杨氏,四世三公,多么牛逼,起码算是国字头的大汉干部了吧,可是到了杨修一代就已经衰败了……
还有多少爷爷一辈牛气,然后儿子一代勉强,孙子孙女一代就只能卖肉才能扒拉到点货的家族?
王莽之所以改制失败,原因当然很多,但是从根子上,还是战略意图和战术目的混淆不清。
王莽到底是要做什么?
是恢复周制,还是要加固中央集权,还是要进行一次惩罚性的打击报复?
如果是要恢复周制,那么分封诸侯就必不可少,而像是司马家一样将蛋糕全部都端走,连自家白痴孩子都能吃得像是肥猪,显然不会让其他的士族大姓满意。
要加固中央集权,那么就不能搞什么禅让,更不能搞什么谶纬来糊弄民众,因为这就等于是刷新了下限,王莽之后,刘秀也这么干。然后一大堆人都这么干之后,才打上了补丁。
至于什么惩罚性的报复就更谈不上目标性了……
斐潜认为,王莽的失败不是应该不应该改革的问题,而是王莽对于改革的战略意图不明确,战术目的混乱,才是失败的真正根源。
既然要改,就必须一鼓作气。
不应该瞻前顾后,进退失措。这是一场战争,如果假如要想伺机歼敌并予敌重创,那么就应该围点打援,或者主动寻找战机。
就像是眼前的局面一样。
曹操和荀彧,即便是在不利的局面之下,也在寻找着战机。
事实上,斐潜在和庞统的沟通交流过程当中,依旧有几点是没有做出规划的。比如说大汉的内卷改变方向到外卷之后,从防御状态转变成为进攻形态,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可以拉住战车的缰绳,不至于疯狂的冲向悬崖。
斐潜自诩在他活着的时候,可以看住这战车,控制好速度,但是一旦斐潜死后,这辆已经跑起来的战车必然是越来越快,有一个良好且运作顺畅的刹车系统,就是确保战车长久奔驰的必须架构。
而华夏么,向来喜欢要么就是不做,要么就是做绝。
所以这一点也是很难。
之所以现在斐潜不提出这个『刹车系统』,是因为现在战车动起来的速度还不快,至少要将中原的这个跑道上的拦阻先清空了再说。
现在归根结底,也就是一件事情。
怎么逼迫曹操进行决战?
从现在出现的各种迹象来看,曹操也很中意河洛这个交战地,并且将这里当成了是围困骠骑军的场所。并且从小平津、孟津、伊阙关、太谷关等地的兵卒活动来看,曹军也在酝酿着某种军事行动。
老曹同学这是要断粮道啊……
这一点,斐潜是明白的,但是斐潜不能确定老曹会从什么地方出现。
处处防御,就等于是什么都没防御。
无法判断接下来的打击会来自哪个方向,也就等于是什么方向都没办法针对。
曹军大部队当然是在正面的黑石关到汜水关一带,但是曹军在其他两个方面上,也都有兵卒动作。
斐潜站在舆图前,盯视着图上的文字和图形,脑海里却浮现出金戈铁马的惨烈战斗场面。
现如今,斐潜心中既没有『挥斥方遒壮志酬』的感怀激荡,也没有『大丈夫当如是』的豪迈感慨,只有战战兢兢的谨慎小心。他现在要面对的,不仅仅是曹操这样的军事大师,还有即将到来的各种人事关系错综复杂、事物头绪纷繁缭绕的地方政务。
而站在这些表象后面的,是盘踞在华夏大地上长达数百年,甚至是上千年的思想的毒瘤,发展的镣铐。
他所设想的那些新制度,新律法,能祛除这些毒瘤,打破这些镣铐么?
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。
可不管答案如何,斐潜和曹操战争都会持续,直到他们中的一方屈服或者灭亡为止。
所以为了避免更大的创伤,更多的损失,既然已经走到了当下这一步,斐潜就必须选择更快的结束战争。
现在的问题是,斐潜自己要怎么进攻?
曹操的反击,又会出现在哪里?
路线呢?
又会出现多少兵力?
是不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,将曹军的反击引导到自己某个进攻的节奏之中?
还是要在进攻之余,留下充足的预备兵力来打一个将计就计?
斐潜在思考,也在等待。
不过很快,斐潜所等待的新信报,送来了……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