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趴在青石板上,指节抠进砖缝里,像条被抽干了力气的老狗。
晒谷场的喧闹声突然变得很远,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喘气声,
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——不是热,是冷,冷得骨头缝都在哆嗦。
\"苟叔?\"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卖鱼干的张婶,
她拎着竹篮小跑过来,竹篾刮得胳膊生疼也顾不上,
\"摔着没?我扶您起来——\"
陈苟突然抓住她手腕。
张婶被那力道惊得差点叫出声,就见老头浑浊的眼珠缓缓抬起,
眼白里浮起血丝,像浸了血的棉絮:\"我爹...我听见我爹喊我。\"
他的声音发黏,像是含着口浓痰,
\"他说'苟子,抬头看月亮',可月亮还没升起来啊...\"
张婶的手开始抖。
她记得陈苟他爹早死了三十年,埋在后山老槐树下,棺材板都烂成泥了。
晒谷场的村民渐渐围过来,有几个年轻力壮的想上前拉人,却被林七夜伸臂拦住。
他盯着陈苟泛青的嘴唇,斩鬼刀在掌心压出红印——这老头的不对劲,
比弋鸳的尖啸更让他后颈发凉。
\"苟叔,您记错了。\"
安卿鱼往前走了半步,镇魂铃轻轻摇晃,铃音像根细针往人耳朵里钻,
\"您爹走的时候,说要看着你把渔村的夜守完。\"
她话音刚落,陈苟突然剧烈抽搐,指甲几乎要掐进张婶腕骨里。
张婶疼得倒抽冷气,却见老头的瞳孔在收缩,
原本浑浊的眼珠竟泛起腥红,像被人往眼里泼了血。
\"他说...它们等得不耐烦了。\"
陈苟的声音突然变了,沙哑里带着点尖细,像是两个声音叠在一起,
\"月亮上的眼睛要睁开了,要把所有抬头的人...都吞进云里...\"
\"都退后!\"林七夜猛地拽住安卿鱼往旁边闪。
陈苟的身体在扭曲,后背的衣服\"嗤啦\"裂开几道口子,
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,血管鼓得像蚯蚓。
张婶尖叫着甩开他的手,连滚带爬往后退,竹篮里的鱼干撒了一地。
几个村民抄起扁担要砸,却被林七夜吼住:\"别碰他!这是被脏东西附了!\"
安卿鱼的镇魂铃转得更快了,铃音里混着细碎的咒文。
陈苟突然仰头,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叫,震得晒谷场的窗纸哗哗响。
林七夜的斩鬼刀嗡鸣着出鞘,刀光映出老头脸上的青斑——那些斑在蠕动,像活的。
\"七夜!\"
吴痕从巷口冲过来,火纹岩还攥在手里,
\"胖胖和渊子把弋鸳引到村外了,但刚才有只弋鸳爪子上...沾着血。\"
他喘着粗气,
\"不是陈阳荣他们的,是...是黑的。\"
林七夜的太阳穴突突跳。
他想起陈阳荣断气前说的\"它们在月亮上\",
想起陈麓在审讯室里疯癫的\"克苏鲁\",
现在又加上陈苟的异常——这些线头正往一处绞。
他盯着陈苟逐渐佝偻的背影,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,
不是镇魔司的玄铁车,是普通警车的\"呜哇\"声。
\"是二柱子带着李大夫回来了?\"有村民喊了一嗓子。
陈苟突然僵住,猩红的眼睛缓缓转向村口。
警笛声越来越近,可林七夜却嗅出不对劲——这声音太尖,像被人拿指甲刮玻璃,刺得人耳膜发疼。
同一时间,上京市守夜人总部审讯室。
陈麓的手铐在铁桌上撞出闷响。
他整个人弓成虾米,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,冷汗把囚服后背浸得透湿。
左青站在单向玻璃前,
手指敲了敲桌面:\"陈麓,你之前说的'它们',和渔村的弋鸳有关系?\"
\"有关系?\"陈麓突然笑了,笑声像破风箱,
\"左队,你见过月亮睁开眼睛吗?\"
他抬起头,眼白里全是血丝,
\"我在渔村守了二十年夜,上个月十五,月亮上的云突然散了。
我看见...看见有东西在云后面动,像团烂肉,长着好多眼睛,好多嘴...\"
左青的脸色沉下来。
他见过太多被邪祟缠上的疯汉,但陈麓的恐惧太真实,真实得像把刀扎在他后颈。
\"所以你杀了陈阳荣的手下?\"
他扯了扯领带,审讯室的空调开得太低,
\"你说他们'要引它们下来',证据呢?\"
\"证据?\"陈麓突然扑向铁栏,手铐链绷得笔直,
\"陈阳荣在村东头挖了个坑,坑里埋着刻满咒文的石头!”
“我半夜去偷看过,那些石头在发光,像...像它们的眼睛!\"
他的声音突然变轻,像是怕被谁听见,
\"昨天夜里,我又梦见月亮了。
那些眼睛在看我,说'该醒了',说'所有抬头的人都是祭品'...\"
左青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
他摸出来看了眼,是林七夜发来的消息:【陈苟异变,与\"月亮它们\"有关。】
他捏紧手机,指节发白——林七夜极少用这种措辞,
说明渔村的情况已经超出常规除魔范畴。
\"陈麓,\"左青把手机收回去,声音沉得像铅块,
\"你说的'它们',到底叫什么?\"
陈麓突然安静下来。
他盯着左青的肩章,嘴角咧开,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龈:\"克苏鲁。\"
他一字一顿,\"它们管自己叫克苏鲁。\"
审讯室的灯光突然闪了闪。
左青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他见过《镇魔古卷》里的记载,\"克苏鲁\"是沉睡在深海与星间的古老存在,”
“任何直视其真容的人都会疯狂——可那是传说,是写在泛黄纸页上的故事。
\"左队。\"监控室的实习生突然推门进来,脸色发白,
\"渔村的监控...全黑了。\"
陈麓的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。
左青望着他扭曲的脸,突然想起林七夜上次任务后说的话:\"有些东西,不是斩鬼刀能解决的。\"
此刻的渔村,陈苟正往村东头跑,猩红的眼睛里映着渐暗的天色。
林七夜握紧斩鬼刀,刀身上的血纹开始发烫——他知道,他们要面对的,从来不是什么弋鸳。
而在上京市的夜空下,月亮正缓缓爬升,云里有东西在蠕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