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记得这里。
记得那个叫代田的男人,记得他醉醺醺的咆哮,记得他摔碎的酒瓶,记得他骂骂咧咧地说钱根本不够。
代田只是个普通的山民,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,一个在兄弟俩的童年记忆里面目可憎的养父。
当橘政宗提出要收养他们时,代田那张常年因醉酒而涨红的脸上,露出了近乎狂喜的表情。
“去东京当个担惊受怕的混混么?” 可是当时的源稚生冷冷地回答。
代田勃然大怒,抄起酒瓶砸在墙上,玻璃碎片溅了一地。
“你这个浑蛋,还以为自己是少爷么?!”
……
没过多久,哥哥十五岁那年便离开了这个家,家里也住进了新的寄养的孩子。
当时代田站在门口,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嘲讽:“真有男子气概啊!明天就自立啦,源稚生少爷!”
那时的源稚女和哥哥一样,觉得代田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,为了那笔“卖儿子”的钱,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们赶走。
……
直到几天前。
“呵,既然源君如此静不下心的话,便回故地去好好地....看一看真相吧....”
“什么?”
……
樱井小暮的声音在雨声中轻轻响起:“大人,调查清楚了。”
“这位代田先生……在很多年间,都没有多少收入。”
源稚女微微侧头。
“确切地说,在最初收养您和源家主的十年间,他分文未收到过。”
樱井小暮的声音很轻,却像刀子一样剖开过往,“直到最近几年,他的账户才有些进账。”
源稚女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是的。”樱井小暮低声道,“除了抚养两个孩子的支出痕迹与日常开销外,他的账户里……几乎只有买酒的记录。”
雨声淅沥。
源稚女望着眼前破败的屋子,觉得有些荒谬。
原来那个醉醺醺的、暴躁的、满嘴粗话的养父,从未拿到过所谓的“抚养费”。
他只是一个没本事的酒鬼,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物,却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接手了两个孩子,然后……硬着头皮养了他们十年。
难怪当橘政宗出现时,他会那么高兴。
不是因为他贪财,而是因为他终于可以卸下一个根本扛不起的重担。
或者说是,为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而感到高兴么?
源稚女静静地站着,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。
他忽然想起,哥哥离开的那天晚上,代田喝得烂醉如泥,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。
当时他以为那只是醉汉的胡言乱语。
现在想来……
或许,那根本不是醉话。
是懊悔?还是高兴?
……
“大人?”樱井小暮有些不安。
雨越下越大。
源稚女转身离开,猩红的鞘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暗色的痕迹。
樱井小暮撑伞跟上,轻声问道:“大人,要进去看看吗?”
“不必了。”
源稚女的声音很淡,像是融进了雨里。
有些真相,知道了就好。
没必要再看了。
“走吧。”
源稚女转身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,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。
樱井小暮安静地跟上,黑伞无声地倾斜,为他挡住愈发猛烈的山雨。
身后的镇子灯火零星,仿佛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旧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