秀禾才伏好,神汉便进来了,又拾起红布盖在秀禾头上,揭开棉被,对三嫂说:“揭开,拿走。”三嫂上前,只好将秀禾的胸衣也解去。
一张全然祼露的背,秀禾惊得叫了一声:“三嫂!”秀禾怎么能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露背呢。
“别说话。不许出声。”声音极冷。
“我在呢,我在这儿呢。”
秀禾听见三嫂在一边,神汉就在秀禾耳畔,听见毛巾在水里摆动的声音,一张热毛巾贴在了秀禾背上,够烫,真舒服。秀禾想起有很长时间未洗澡了,背上一定很不堪,果然,神汉擦了几遍后让换一盆水来,要再热些。
热得发烫的毛巾,毛巾里捂着一双有力的手, 游走在秀禾整个背部,身体的侧面,将秀禾的身体仔细的擦净,擦热,对这一双隔着毛巾的手,秀禾渐渐的放心了。
几滴冷液滴在背上,四个肉质的手指落在秀禾背上,秀禾的背经风的一匹绸子似的突然抖了一下,接着是两只手掌,十个手指踏实、沉重地在秀禾背上推移,毫不客气的按压秀禾的皮肉,从肩窝处起,一直推到腰节以下。秀禾担着心,怕那双手推到出格的界限,然而,每到危险处,那双手便收住;手偶然的会伸到秀禾身侧,令秀禾惊恐,但也在界限之内收住。双手从秀禾的胫部起,刮肉似的,一直搓到秀禾指尖,以他的手掌抵着秀禾的手心重重的搓。
又是几滴冷液在背上,神汉拿着一柄梳子背在秀禾背上刮划,先是圆柄的,再是直楞的,很痛,秀禾忍着,不吭一声。
一双温暖的、质感的手又开始在秀禾的背上推拿,在她手心里、手臂上按捏,秀禾通身的一束神经就攥在这个男人手里,秀禾欲要转过身来,从男人手里夺过他对这一束神经的控制,要打开这一束神经,让其四散漫延,舒舒服服、坦坦荡荡的漫天奔流。在夺与放,收与斗激流一样的内心交缠中,秀禾渐渐合上了涩重的眼皮,一滴咸涩的泪挤出眼框,这是陌生的跳神汉,不是她的建雄。跳神汉手里握着的不是她的一束神经,在这一个刹那,他握着的是秀禾的命运。
扼住命运的喉咙!
秀禾在无声的泪里对自己说。
两性之间的神秘力量,让秀禾突然间情绪失控的光景,秀禾深埋心底的哭终于滚过了喉咙这一道关锁,哑着声哭,秀禾将眼泪和鼻涕滴在了枕巾上。建雄,你狠心抛下我多久了!你抛弃了我!
一双异性的手捋着秀禾荒凉的背,僵硬的胳膊,麻木的手心。
秀禾的手心空如山谷,冷凉如霜坡,秀禾希望神汉能再搓搓她的手心,将她的手心搓满了,将那冷霜坡搓到春暖花开。
可是,神汉已经停下来了,秀禾的手指动了动,是引诱么,是招唤么。
神汉又开始搓她的手,也许,神汉看懂了秀禾手上的召唤。从胫部、过肩膀,大臂小臂一直搓到手心,神汉的手心扣在秀禾手心,握着秀禾的手,拇指抵着秀禾的手心,十个手指在交缠,要把秀禾的手捏碎了的光景。秀禾不动,任他揉搓,任他捏紧再放开。
神汉站在炕栏下,秀禾的头有时就触在他怀里,神汉的呼吸里,那不能掩饰的急促呼吸里,不仅仅是因为劳累,秀禾听得出来。在秀禾的耳边,突然有一声近似于耳语的呻吟,秀禾在一滩倦累中,惊得浑身发抖,难道三嫂不在了?那耳语一样的声音立刻远离了。秀禾又放松神经,享受手心里、背上的推拿。
手心渐渐暖了,反复的按摩搓揉将秀禾的手心装得满满,秀禾好像瞌睡了。
山坡下,那一条小溪水哗哗流着,溪水在河床的每一粒沙石上流过时都留下仔细的抚摸与叮咛;溪水响个不停,唱不尽那一次次不能滞留、盘桓的激情与无奈。
渐渐地,秀禾如一颗圆润、湿滑了石头,安静适意地沉在河底,水有波,石也不再动了;仿佛看见浓密的草,在风里倒伏又挣扎,却依旧是根基未有丝毫的动摇;仿佛是小儿子站在眼前,双手捧着搪瓷小碗,等着秀禾给他舀一勺拌汤一滩牛奶,他端起小碗呼的一口全吞下去了,再伸出小碗,说:倒,再倒;是课桌底下,建雄将秀禾的手悄悄捏了一把,又捏了一把。
羊舍里,羊与羊对着头睡了;猪圈里,猪枕着猪睡了;鸡舍里,鸡与鸡咕咕低语着睡去了;大黄狗也倚着院里的枣树睡了;在娘家妈的土窑洞里,秀禾也睡着了,睡得晕晕乎乎飘飘渺渺散散漫漫,仿佛要睡到天荒地老。
妈与三嫂的低语渐渐泛进黑色的夜空里来,妈说:“可怜我的秀禾,这下咋像是睡着了!这十几天,娃娃白天黑夜就没睡着过。”
秀禾侧过身子又睡去了,眼里渗出了两行泪。
那泪汪汪的眼里是一点酸涩,那湿淋淋的心里是一片血红。如今的秀禾,爱情、婚姻什么都没有了。
关梅梅出了院,建雄软面多情之人,粘粘带带不免又在关梅梅租住处奉汤递茶,温存数日,暗进暗出反倒成了明进明出,大有不归家之势。关梅梅十分得意。
南秋山老俩口着急上火,南母口舌生痛,想起儿子自小的不听话,如今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教训儿子,只得专程叫来建设的表姐,两老口你一句我一句,要表姐找建雄扎扎实实谈一次,要儿子把脑子放清楚,一个小志毁了怎么办,一个秀禾真有个什么不好了,他建雄上良心上能下去,要儿子立马去把秀禾接回来。
秀禾要回家了。
没人接,秀禾也要大大方方回家去。
秀禾妈装好红枣、绿豆、芝麻,一遍遍叮咛,要女儿回去不想呆了再回来,凡事要忍耐,不要着急。说着就抹眼泪。
秀禾道:“不要担心我,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!儿也给他生下了,光景也给他过得楞格铮铮的,在他家里根扎得桶一样粗,你们再不要为我瞎担心,什么事都得担得起!”
秀禾别了故乡,不像是回家,倒像是出征,去一个遥远的战场。无论战场多么辽阔,战争多么悲壮,秀禾再不畏惧。
故乡,藏在千山万壑之中、千转百弯之后的一片厚土,给秀禾以无边的精神力量;秀禾被打落回故土,还要从这片厚土上奋力弹起。
那走惯了的南家院,今天却犹如踏进新的别院,一进大门,小黑就一扑上来,又是舔手,又是咬裤角,亲热得像是三生才见;儿子小志从奶奶窑里跑出来,将秀禾连包袱带人抱住:“哈哈,妈妈咋回来了!”婆婆迎出来,满脸是笑,九孔窑洞的窗玻璃在阳光下对秀禾闪着光,这里是秀禾的家呀!
家的那个核儿没有了,秀禾是这样在意起了家的壳儿,有了壳儿,秀禾就有阵地了。
秀禾到达战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