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了暑假,南秋山老俩口和三个孙子返回。小志过了年就在三爸家附近上了半年学,小龙小虎喜欢和哥哥玩,什么都跟着哥哥学,吃饭不要人喂,撒尿也要学哥哥的样儿,装模作样写字,也只要哥哥教;三个孩子在客厅里滚作一团,小志很有大哥风范,跌倒了先把自己的胳膊垫上去,怕碰疼了弟弟。素心说,比上幼儿园还好呢,家里就热热闹闹办了半年幼儿园。儿子、孙子们之间和气,南秋山老俩口自然是累也欢喜。
小龙小虎已经两岁半,到散养的时候了,建英说就在这家里散养一两年,幼儿园迟上,散养责任郑重托付给了小志,南家人都笑建英可是找对了人。
南母一回家,便看出二媳妇秀禾神情恹恹,不但对离家一年的公婆冷了,就是对儿子小志也是淡淡的。南母揣着一颗不安的心,生怕是自己一碗水没在媳妇跟前端平,唯恐有了素心又失了秀禾。
女人出嫁,是人生的一次重新开始,这重新的开始, 秀禾也是这样的失败。秀禾在南家过得投入忘我,儿子也生了,她能做的全做到了,这点起一股心火照亮的日子啊,逝去的那样快。秀禾苦中得乐,那是因为她爱建雄,他是建雄死活看下的婆姨,就是面对两位有身份的妯娌,秀禾也是颇为欣慰。那个建雄在这家里过得不如哥哥,不如弟弟,但他对秀禾有着热烈的爱,未必是他们两个妯娌能比得过的,可现在,一切都倒塌了。建雄真的和那个小学老师好上了,白纸黑字的写着已经是“第一次”了。
秀禾的男人秀禾的儿子就是秀禾的天秀禾的命,可那个关梅梅夺走了她的男人,还在向她的儿子献殷情。秀禾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女人全面覆盖、埋藏了她的生活。
一想到建雄和那个女人的亲热,秀禾心里像着了火,恨不得立刻拿一把板斧去砍了建雄。我再让你和别的女人胡来,我让你没手没脚,我让你再胡来。
电视里在播放有个妻子不满丈夫有第三者,杀死了丈夫,自己被处以死刑,孩子成了孤儿。秀禾看得打了一个激灵,好像她已经做下了这覆水难收的事。
秀禾想去死。“我死了,我要让你南建雄后悔一辈子,我要让小志找你一辈子的麻烦!”秀禾一时冷一时热,一天勤两天懒。婆婆见了,小心地问:“秀禾啊,你这段时间不对啊,是不是又有了?”
“不是的,妈——”秀禾咧嘴一笑,比哭还难看,更让婆婆担心:“秀禾啊,你到底怎么了!”
“怎也不怎。”秀禾扑在炕上压着声哭了,哭得波涛汹涌,婆婆软声道:“你是不是得啥病了,你给妈说!”
“不是。啥事也没有。”
婆婆也落了泪:“你们这些娃娃呀!”
秀禾心里有了事,公公婆婆都知道了,是什么事,当然得问儿子,建雄说没有事,岳父家也没什么事。
渐渐的,秀禾一整天都没个声音,只闲呆着,突然就跑到城里去了,有时一天就去两回,要是踩上缝纫机又是深更半夜也不停。
建雄说:“不要踩了,吵得儿子也睡不着。”
小志说,“能睡着哩,妈妈踩上缝纫机我正好能睡着哩,那我跟爷爷睡去。”一翻身抱上枕头走了。
“还不吵,吵得人都脑震荡了,一把收拾了!”
“你再出去给我骚情,我把你那家具一下就给拾掇了。”秀禾突然就来了一句。
“你咋了么!你疯了!你敢!”建雄回声骂,却见秀禾低头剪衣料,没有表情,像是他和鬼说话一样。
“你看我不敢,不过一卷子布,也不是什么好料子!连大剪子也不用,小剪子就了断了。”
“你敢,我弄死你!”
“你趁早动手,争取在我把你剪了之前弄死我,要不,你白天黑夜的操心着!不要说你回到这炕上,只要你活在这黄土上你就得小心!”秀禾抬起头来了,是人在说话,眼里是冷得能冻住。
“你看你这个人,怎么动不动就死呀活呀,刀子上斧子下的,你到底是怎了么!”
“当初不是你死呀活呀的要我来呢,你要活到了我这份儿上,你怕是要动铡刀哩,刀子斧子算啥!你欺人太甚!” 一脸是冒着寒气粘人手的冰。
她知道了什么呢,知道了多少呢?建雄在想。
秀禾又低头,一把大剪刀在布料上直线的裁下去,嚓嚓的。
秀禾一颗心泪涔涔的,盼望建雄说两句软话,盼望建雄过来抱住她,像过往的许多时光,泪水飞溅一场,就夫妻尽释前嫌了。秀禾喜欢建雄,建雄好上了别的女人,秀禾还是喜欢他,只要他回来,只要他能真正改斜归正,与外头的女人断了瓜葛,秀禾全当是家里的小黑出去疯了。
“你怕死人了,谁敢在你跟前呆呢!”建雄一扭,火气十八丈地出去了,只听得隔壁窑里门叭的一声关上了。南家有的是空闲窑洞。
热辣辣的一汪泪滴在了布料上,建雄真的成了别人的男人了!秀禾心里泛起一股凉意来,男人的心在你身上,就是将话硬成刀子,他还是不走;男人的心要不在你身上,你将话说成蜂蜜,还是留不住他。秀禾的话是狠,但建雄这样误会她,秀禾不想再做任何的解释,不想把一颗血淋淋的心打开给他看,建雄既然看不懂,那是建雄不愿意懂。
建雄呐,我韩秀禾怎么舍得伤害你呢,你的心真让狗挖得吃了。
秀禾睡不着觉,头疼头闷,走路都没力气。公婆看不下去了,说媳妇成了这样,建雄怎么还不带到医院去看看。
在神经科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先翻起秀禾的眼皮看了看,又划她的脚心。淡淡问了一句话: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?”
秀禾一听,当场就痛哭起来。建雄要制止,医生阻止了,“让她哭,让她哭。”建雄一脸尴尬,百般忍耐着。
“那你想,怎么样你才不委屈,那你的病就好了!”医生等她哭得停歇了,温和地问。
“我就想让我男人一刻也不离开我,天天都在我眼跟前!”秀禾抹着泪,像把医生当家长了。建雄臊得满脸彤红。
建雄出了门诊室,又被医生叫回去,医生抬起头,还是淡淡的:“刚才那个女人现在还不能说有问题,但是要小心,情况再发展会出现情感型精神障碍。年轻人,有什么事慢慢来,不要操之过急,让小问题引起了大问题。”建雄连连点头。
因公婆的压力,建雄天天都回家,秀禾结冰的心渐渐化开了些,起了模糊的雾。
下午放了学,小志要带饭给妈妈:“我妈妈感冒了,我给妈妈送饭去!”
建雄做了羊杂碎砂锅,本要让小志坐公共车回去,临出门又改变了主意,开了那辆半旧夏利,父子一同回去。
“爸爸,你开得快快的,回去我妈一打开,咦,还热乎乎的呢!”
“噢。”
“爸爸,我想跟你说个话!”
“说。”
“爸爸,咱俩个回去就下跳棋,咱俩
就装得玩可高兴哩,我妈妈一看,肯定就病好了,肯定就吃饭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