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建设看花儿那大惑不解的样子,不禁也微微一笑:可真是个傻姑娘。
花儿明白了,她们又是在笑她傻,真不知道自己又有哪里招人如此狂笑。花儿讨厌女伴们的那份狂笑,那笑让花儿心里半天高兴不起来。但是南场长那神秘莫测的一个笑,让花儿不由在心下仔细的琢磨:他笑什么呢?
第一批羊子卖出去了,建设给大家发了两个月的工资,又放了一天假,只他和老张守着养羊场。
几个女孩子从几十里外的华池县回来后不几天,人人换上了一两件新衣服。建设扫了一眼她们的新衣服:有红的,果绿的,还有大花的。花儿穿着一件淡蓝色绢绸连衣裙,无袖一字领,在胸前和下摆斜对称是几朵白色硬纱叠成的小玉兰花,显出她的长胳膊白腿,这傻姑娘,倒挺会挑衣服,不由又打量了一眼。花儿看到场长看她,脸上掠过一面娇羞。建设突然觉得,他一定是在哪里曾经见过花儿。
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大原野上,在这个只有羊子和牧草的村庄,来了一个模样似曾相识的美女子,建设觉得这简直是上天对他下野养羊的补偿。
夏天来了,南场长穿的是一件深蓝色衬衫和乳白色长裤。花儿见了,抿嘴一笑,她觉得他好像是纸剪的蓝人儿:那像太阳落山后的天幕一样蓝格盈盈的衣裳,那像初升的月亮一样柔和的脸。
花儿独去河里洗衣服,南建设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两件衣服要洗,就端了盆和花儿一起走去,忽然听得身后红红一声并未真正压低的斥骂:“傻货,给人卖了还给人点票子呢!”
建设清清楚楚听见了,知道红红是生气前两天要给他洗衣服被拒绝的事,看花儿的表情,仿佛是也听到了。花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,就像那只是眼前的一点点尘埃,只需微微皱一下眉头就足以躲开了;抑或是,花儿在某些方面更像是一个还处在混沌沉睡中的婴儿,她好不容易觉醒,捕捉到了一点人类的情绪,皱一皱眉头,想将感受到的痛苦表达为一声啼哭,但是痛苦在刹那之间就消失了,表达痛苦的技能也在刹那之间遗忘,她又重新回到了广大的、浑沌的睡眠中。
就只有这微微的一个皱眉,花儿端着洗衣盆,依旧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行走,不语,也不恼,青春的脸庞,美丽的身姿,协调的步态。她的行走因为没有想过要突出什么、显示什么而完整地保留了优美人体的自然动态,就像猫儿的行走,并未经过训练,却有一种天然娇慵;像小鸡娃的行走,并未通过学习,却自生一种步步回首的灵动。花儿的行走是无声的,是一种风行水上的轻淡与天然,以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而论,花儿的步态仿佛有些缓慢、过于稳重。
花儿啊,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?
建设心里转着几个来回,真想叫住红红,问她一个女孩子家,怎么说得出这么恶劣的话来,还像个女孩子的样儿吗!但看花儿那样不管不顾的样子,便也作罢。女孩是水做的,但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儿都是水做的,这水做的女孩子太稀少了。
花儿是水做的女孩儿吗?
花儿不是,花儿少了水的灵动与优柔。
天气热了,得从河里拉更多的水,大量的撒进羊舍降温。新调来的小尾寒羊可是宝贝,占着当地大量推广这一新品种的优势,建设的养羊场其实已经做了几次买进再卖出的中转,这就挣了好大一笔钱。割草工、养羊的女孩子们都高兴,他们干活时唱着曲儿,笑闹着;建设也心情很好,每到下午,建设就和大伙一起去周湾水库边乘凉,几个年轻汉子早就在水库下游的一个深处游泳去了,建设和女孩子们在水库近前洗衣服,洗洗脸,然后再和她们说笑着回去,泡一壶清茶喝到夜风拂凉时再睡去。几个月里,建设感觉自己好像胖了一点,原先在政府大院里低首疾行的急进之心远去了,步子慢了,背也好像挺直了,挺像一个男人的,建设心里甚至这样想。
硷畔下,小张呐喊谁跟他去拉水,见没人应,又喊道:“花儿,你没事跟我拉水去。”
花儿答:“我不情愿去。”
老张追出来对小张说:“我跟你去。”
“你去做什么!我能拉得了!”小张闷声闷气的走了。
老张只好不言语,灰沓沓的回了羊舍。
建设在硷畔上看着,不由发笑。这父子俩,老张为人处事处处小心周到,儿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主,这个膀子健壮的小伙子这段时间里动不动就朝花儿吆喝。
老张在建设跟前叨叨:“狗东西怕是看上那个俊女子了,你说人家娃娃才十几岁,再说,我咋看那娃有些不活泛,那能过成个光景!就怕这毛老子给我惹下个乱子,那可是筛子也端不起了。”
小张负气开着三轮去河里拉水。淡淡的暮色中,花儿和琴琴回院子里来了,建设叫住了花儿,想问问她小张的事,见她那毫无知觉的样子,便改话道:“花儿,我见琴琴她们都爱说爱笑,老不见你说话,你在这里不高兴么?”
“我爸爸不让我多说话,我爸爸说,言多必失。”
“哦!”建设一听这话就想笑,但想着那个做父亲的对自己并不太精明的女儿说这话的曲衷,不由心里潮湿。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,想起自己的女儿,蹦蹦跳跳,一天到晚高声低语说个不停,正是要通过说话显示自己聪明伶俐的天真年龄;看着眼前不言的花儿,建设叮咛道:“花儿,你长大了,记得要离别人远一点,去哪里要和女伴们一起去。”话语说得这样温和,是替远方那个并不相识的父亲嘱咐,还是在对自己远处的女儿叮咛。
“我知道,我爸爸也这样说,你和我爸爸说的一模一样!”花儿有些兴奋,就像那次南场长说,就让花儿去管小羊吧,她乐得仿佛要跳起来。
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脸,建设说:“那就好,记得就好!”
花儿走远了,又回过头来望着他,天真地笑了。
南场长望着她回头一笑时那美丽的侧影,心里叹道:穷人的女儿,美貌的女儿,又有点傻!建设想是不是找个时间和她的父母联系一下,将这个孩子带回去。建设很担心花儿在他的养羊场里发生什么意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