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着小半桶水心事重重回到行宫。
说是行宫也不过是勉强支起的草殿,连瓦片都凑不齐整,颜色各异,距离御井仅有百步左右的距离。
几个宫娥见到青萍,纷纷迎上来,往水桶低头一看,顿时脸蛋便愁成了苦瓜。
“果真少了这么多。”一年岁稍大的宫娥伸手比了比,唉声叹气:“就这点水,给官家梳洗都不够。”
青萍将木桶小心翼翼放在阶前,抿了抿唇,低声道:“已经求张内人偷偷多给了几勺,再要多,守井的韩统领就要往井里倒灶灰了。”
一宫娥闻言愤懑不平:“官家乃是天子,连用水都不能多一点么?”
“正因为是天子,太后才要让官家以身作则...”年岁稍大的宫娥轻声道:“如今我等被那元虏困在崖山,要打出去,还得靠三军将士和满朝臣工,如何能开罪。”
“可...”一十二岁最有的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小宫娥扁扁嘴,就要哭出来:“官家才八岁,正是长身体的时候...”
堂堂大宋天子,竟沦落到这种地步,几个宫娥也是一阵心疼难过。
青萍沉默片刻,抬头对着年岁稍大的宫娥道:“请锦书姐姐和几个姊妹先把水带回去,官家晚些时候就要开始就要习早课,陆丞相向来准时,得赶在那之前快些备些早膳,不然官家又要饿着了。”
“对了...”青萍顿了顿:“昨日的糙米粥官家只用了半碗,说是硌得喉咙疼,今日劳烦多熬两刻钟。”
“我去伤兵营看看,能不能多取些水。”
锦书一把按住她的手腕,蹙眉道:“妹妹休要做糊涂事,大营那三口井,两千士卒每日排队都打不上两桶,轮得到我们?”
她压低声音:“太后明令禁止宫人擅入军营,上月咱们尚食局的两个丫头偷偷去取水,被张枢密撞见,罚跪在礁石上整整一日,你莫不是忘了?”
“姐姐放宽心...”青萍从怀中取出半块鱼符:“我兼着尚食局采买的职衔,昨日张枢密下令要分些海鱼给伤兵营,我可以以贵人让我去询问鱼获分配之事,辕门守门士卒看见鱼符必不敢多加阻拦。”
“而伤兵营守卫松懈,只要进了,妹妹一定有法子给官家取到水。”
锦书盯着青萍那有些憔悴的脸颊,喉头动了动,终究只挤出一句:“...仔细些。”
她转身将木桶递给那十二岁宫娥时,手指微微发抖。
青萍福了福身,正要离开,突然被扯住袖角。
回头见十二岁小宫娥咬着嘴唇,挣扎了好一会,从袖里掏出半块硬得发黑的麦饼塞进她手里:“给...给守井的军爷...”
“多给官家点水...”
听着远处营寨传来梆子声,神色复杂的青萍把麦饼藏进贴身的暗袋,重重点了点头。
最后望了眼草殿方向,梁上残破的龙幡正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像面降了一半的旗。
.....
崖山,伤兵营。
澹明正与陈五一道合力地将一名伤兵从船上搬下来。
这是最后一名伤兵了。
也是整艘渔船的五名伤兵里,年纪最小,唯一撑回大营的。
其余四名伤兵在半道上便咽了气。
“来个兄弟,这可是淮西一路跟过来的老卒,可别让他死了!”陈五扯着嗓子吼道。
几个兵卒连忙上前接过伤兵往帐篷里搬。
轻轻捶了捶腰背,澹明直起身,这才得空看了看周遭。
眼前是一片用破帆布和断桨临时搭起的伤兵营。
潮湿的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人,有些身下垫着拆散的盾牌,更多的蜷在渗血的沙土里。
靠近入口处,一个断了手的年轻士卒正用牙齿撕扯绷带。
那布条已经发黑,黏在绽开的皮肉上,随着他的动作扯下几块暗红的痂。
一定很痛,可那士卒却面无表情。
大概,那伤口周边肌肉已经坏死。
营帐中央架着口铁锅,锅底积着层黄绿色的脓液,混着煮烂的布条和草药渣。
两个火头军蹲在旁边,用断箭搅动锅里黏稠的液体,每次抬手都带起拉丝的黏液。
地上散落着几把生锈的剪刀,刃口沾着碎肉和毛发,最近的一把旁边还有半截咬烂的木棍,显然是用来堵嘴的。
左侧草棚下传来持续的呻吟,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腹部中箭的老兵映入眼帘。
箭杆虽已折断,但箭头还留在体内,伤口周围肿得发亮,爬满苍蝇似乎隐约还有蛆虫。
老兵身下的苇席浸透了血水和排泄物,几只蚂蚁正沿着席缘搬运凝固的血块。
不远处,医兵正用膝盖压住一个挣扎的伤患,手里的锯子卡在腿骨间,嘎吱嘎吱用力锯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