刺史府,会客厅。
看着恭敬地作揖不起的卢照民,刺史有些不耐烦,道:“此事不是早已议定,不过传个信而已,为何还要老夫送他美酒千坛,仓促之间,教本官何处征调?”
“使君容禀。”卢照民保持着恭敬的姿势,声音却愈发恳切:“虽则对于那数千女子的死活,已有定策,但毕竟那步摇莫跋与使君乃是盟友,此番能够与川蜀司马相抗,也多亏了他,日后边事,未必没有再用之时。”
略作停顿,继续道:“若因此事令其颜面尽失,纵使他不敢对使君不敬,来日再用时,或许就不会像这次这般尽心尽力了,尤其...”
“尤其什么?”刺史眉头一皱,抬手示意:“牧言但说无妨。”
“是,那下官便直言了。”卢照民压低声音道:“如今国朝动荡,人心惶惶,诸王征伐不断,似步摇莫跋有利便是友的蛮族,各方势力必争相拉拢。”
抬眸看了看刺使神色,继续道:“今日他能受使君驱使入中原,来日难保不会受他人利诱,反戈相向。”
刺使闻言当即摆手:“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,步摇莫跋如今虽然势大,但也不过是草原诸多蛮族之一而已,能与我结盟,全因我俩疆域毗邻,两相合作,利合两家罢了。”
“他断然不会因为这区区小事背弃我。”
“牧言此言,未免太过危言耸听。”
果然,一切都如你所料,使君不见利害不会答应。
听着刺史的话,卢照民对澹明的佩服又上了一个层次。
【你要说服一个人,光凭道德是没用的,有时候利益都不一定有用,除非利益足够大,但很明显,目前我们并不具备可以让那刺史应承的利益。】
【这个时候,就只能反过来说。】
【反过来说?】
【对,说他最害怕的地方,说他最忌惮的地方,说他最怕失去的地方。】
想到这,卢照民忽然直起身来,目光四下一扫,随即趋前数步,压低声音道:“使君明鉴,步摇莫跋岂是甘于偏安一隅之辈,而使君您....”意味深长地顿了顿:“亦非池中之物啊。”
刺使眉头骤然紧锁,指节重重叩在案几上:“牧言要说什么直说便是,老府与令尊相交数十载,老夫视你如子侄,何须这般遮遮掩掩。”
卢照民闻言一脸羞愧,假意踌躇片刻,终是压低声音道:“既如此...小侄斗胆直言。”
“这幽燕之地乃是国朝重镇,与使君有着同样心思的人并不少,觊觎使君地位的人也有很多,可幽州永远是幽州,但使君...却不一定永远是幽州刺史。”
刺史闻言瞳孔一震,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。
卢照民恍若未觉刺史阴沉的脸色,继续缓声道:“此番使君借蛮兵入寇,放任步摇莫跋纵兵劫掠,兵连祸结数十郡县,虽众人慑于使君威势,敢怒不敢言,或许内心早有诸多不满。”
“如今步摇莫跋与使君交好,众人自然噤若寒蝉,但若是因为这次的事引至使君与蛮族交恶,那些虎视眈眈之辈,只需稍加挑拨,届时步摇莫跋手握重兵,可选之盟多矣,又岂会独重使君?”
“更遑论...”卢照民意味深长地拖了拖语调:“若日后有人许以不可拒之利,使君您,将何以自处?”
“砰!”
茶杯-1
卢照民见状假意颤抖了一下,连连告罪:“小侄失言,请使君恕罪!”
“这都是小侄心思龌龊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胡言乱语罢了。”
“使君乃是当世豪杰,步摇莫跋亦是草原雄主,二位英雄相惜,情谊又岂会是些许阿堵物或是那几千女子会动摇,是小侄胡言乱语妄加揣测,离间使君与步摇莫跋的盟友之情,万望使君恕罪,恕罪。”
刺史胸膛不住地起伏,脸上青一阵白一阵。
半晌,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缓缓恢复平静,望向一旁有些畏畏缩缩的卢照民,轻声道:“不,牧言所言...不无道理,倒是老夫,先前思虑欠周了。”
卢照民连连摆手,腰弯得更低了:“不不不,这都是小侄一家之言,使君当不得真,使君与步摇莫跋首领肝胆相照,这份交情岂是小侄这等浅薄之人能够揣度的?若因这番胡言乱语坏了二位情谊,小侄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。”
“呵呵,什么交情,都是利害二字罢了。”刺使嘴角扯了一下,一把攥住卢照民的手腕,恳声道:“牧言今日之言,当真如醍醐灌顶,令老夫茅塞顿开啊。”
“使君...”卢照民抬起头,一脸不敢置信,眼眶已然泛红。
“如今天下板荡,已呈乱象,敌友易势不过转瞬之间,牧言所言极是,老夫确实不该轻易开罪于人,更不可将这头草原苍狼拱手相让。”
说到这,刺使正色道:“那便依牧言之议,即刻筹备千坛佳酿赠与步摇莫跋,与那步摇莫跋好生说道说道,那数千女子若实在不愿释放,那便算了,但至少也要让他记着这份人情,届时纵有小人挑拨,量他也不好再生异心。”
卢照民先是一愣,随后大喜:“谢使君!”
片刻后,看着卢照民离开的背影,内堂一老人踱步而出,轻声道:“使君,此人不可信。”
“自然,昨日还是一副要为那数千女子谋个活路模样,今日便要为我平息纷争,这般反常,必有高人指点啊。”刺史轻抚长须,眼中精光闪烁:“不得了呢。”
“看来卢氏也要出个麒麟子了。”
“那使君为何?”
“岂不正好,不管他想做什么,至少明面上是为老夫奔走,若是后面出了事,那就让他去顶,至于那范阳...也该换个郡守了。”
老人眼珠子左右一转,忽然感叹下拜:“使君英明。”
....
“答应是答应了,但总感觉使君未必尽信于我。”
“那是自然,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,哪个不是人精,你这两日态度转变如此明显,不可能不起疑心。”澹明呵呵一笑:“但只要能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就行。”
“余者不足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