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蛮族就是蛮族,贪得无厌、索求无度、得陇望蜀,丝毫不知收敛,一点亏都不想吃!”刺史胸膛不住起伏,显然被气得不轻。
那封信的大概意思通俗来说,就是兄弟这次为了兄长不远千里率大军前来支援,虽然拿了一些辛苦费,但跟这次支援的耗费相比,不过是九牛一毛。
但看在双方交好的份上,这点差价就不计较了。
听闻兄长你又想从我手中拿走那八千女子,我本想着不过几千俘虏而已,放就放了,这点事不值得损耗我二人之间的感情。
但奈何底下儿郎不愿意,觉得山长水远跋涉而来,用命给兄长拼了个前程,战利品本来就没有拿到多少,现在还得还回去一部分,都在起哄,弟弟我压不住。
我不想忤逆了兄长意思,但也不好让底下儿郎太委屈,思来想去,只有两个办法。
一,弟弟我可以放了这八千女子,但兄长须得再挑个州郡给我底下儿郎拿点老本,回去也好跟家里人交代,我也好压住那些骄兵悍将,兄长也是节制一方的霸主,想必也知晓喂不饱底下人会有什么后果,弟弟我也是没法子。
二,若是不愿,弟弟也能理解,那就换个方式,比如在幽云这一块挑几个地方给弟弟,做为互市关口,给我底下儿郎们一个交易讨生活的地方。
当然了,我知道这样一来,就要辛苦兄长派兵马维持秩序,弟弟实在是过意不去,所以干脆那几个关口就交给弟弟处理,弟弟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破坏。
我与兄长永为好友。
后面就都是一些场面话。
卢照民看着信上蛮族索要的几处关隘州郡,浑身气得发抖:“简直...欺人太甚!”
信中的措辞看似恭敬,实则字字诛心。
开篇便以【兄弟情谊】为幌子,说什么【千里驰援】,却又话锋一转,抱怨【区区薄礼难抵军费】。
提到那八千女子时更是惺惺作态,说什么【本不欲计较】,却把责任推给【骄兵悍将难以弹压】。
最可恨的是所谓的两条\"解决之策\":
第一条明目张胆要掳掠州郡;
第二条假借互市之名索要关隘,更是赤裸裸地要求驻军权!
这哪是什么协商?分明是步步为营的蚕食!
以援军之名强索酬劳,借俘虏之事要挟割地,最后竟妄想趁机染指边防重镇...好一招温水煮蛙之计!
卢照民缓缓放下信笺,脸色阴沉,步摇莫跋这封信,要么是存心戏弄,要么就是认定中原势弱,可以肆意索取而无需顾忌。
“使君,这...”
“牧言不必多言,这步摇莫跋就是个狼狗,本官不可能答应!”刺史被气得脸红一阵青一阵,忍不住一掌将桌上茶盏扫落在地,顷刻瓷片四溅:“绝不可能!”
卢照民身子一颤,也不知该如何是好,那数千女子的性命固然重要,可关隘归属关乎国本。
当初若非刺史下令开关,步摇莫跋大军岂能长驱直入。
一旦那几处关隘给了蛮族,中原门户洞开,那中原便是步摇莫跋的后花园,就是他嘴里的一块肉,能不能活,全看他想不想吃,想什么时候吃。
虽有心想救那些女子,可让他劝说刺史答应步摇莫跋的无理要求那是万万做不到。
看着刺史怒意未消的面容,又回想起囚营那因自己的承诺又升起了一丝希望的数千双眼睛。
卢照民忽然有些头晕。
两难,实在两难。
“步摇莫跋这人安敢如此欺我,不过是区区几千女子性命,我愿以百倍不止的钱粮去换都换不回来!”刺史一拳砸在案几上,咬牙道:“现在吃了我的钱粮还想夺我的关隘?”
“你敢辱我,老夫也不是好欺负的!”
“传令,即刻调集广阳、上谷、辽西、渔阳四郡及幽州本部兵马!”
卢照民一惊,连忙劝阻:“使君勿要冲动,如今蛮族势大,不可力敌,况且两虎相争,必有一伤,小心渔翁得利啊。”
“应当从长计议,从长计议。”
“牧言无需担忧,我并非要与步摇莫跋开战,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。”刺史摆手道。
“姿态?”卢照民先是一愣,继而反应过来,脸上一喜:“是了,是了,蛮族虽然势大,但毕竟孤军深入中原,强敌环伺,定然不敢随意交恶。”
“而我们军则趁机以兵势威压,逼迫步摇莫跋释放那数千女子。”
“如此一来,既不堕了我朝威风,使君也能名扬天下。”
“妙,实在是妙!”
想到这,卢照民的心顿时活络起来,一直紧皱着的眉头也暗暗舒展。
“牧言这是酒意未醒?”刺史很是奇怪看了一眼卢照民,又掸了掸衣袖,道:“我幽州虽有重兵,但前段时间与川蜀司马交恶,如今大局未定,岂能两面树敌,尤其是这蛮族兵锋正盛,怎可随意交恶。”
卢照民一怔:“那使君这是...”
“摆个姿态罢了。”刺史摇摇头:“这八千女子对本官来说,也不是那么重要,能赎回来自然最好,赎不回来也无伤大雅。”
“若是步摇莫跋一开始便拒绝,也就拒绝了,本官可不与之计较,可如今他这封信一出,咄咄逼人至此,简直在打老夫的脸,若是不作出点反应,旁人便会以为老夫软弱可欺,以后如何在幽州立足 ,既如此,这些女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带走。”
听到这话,卢照民反而有些茫然,这两者有何联系?
“既不让带走,也赎不回来,使君也不打算与那步摇莫跋交恶,那使君何意?”
“呵呵,很简单,辛苦牧言再给老夫传个信给步摇莫跋。”刺史大袖一挥:“钱粮我都予他了,那数千女子,他想归还就归还,但如果不归还,也别想带走。”
“老夫宁愿她们全部死在中原,也绝不让一个女子流入草原!”
“若不答应,呵呵,我剑也未尝不利!”
轰隆!!
刺史的话如一道天雷直劈卢照民脑袋,霎时一片空白,继而如堕深渊。
见卢照民神色恍惚,刺史不由失笑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牧言莫慌,只是口号而已,以我对步摇莫跋的了解,他断然不会以为着几千女子与我交战,毕竟我们还算是盟友。”
他踱步到窗前,语气渐缓:“这不过是给双方一个体面的台阶,他拿了钱粮离开,那数千女子的死活便无关紧要,只要不流入草原,随他处置。”
说到这,刺史已恢复往日从容:“行了,此事就这么定了,老夫先下令调集兵马,牧言连日奔波也辛苦了,且回去好生歇息,后日再去见步摇莫跋时,记得带上本官新酿的梨花春,就说...是本官赠予将士们解乏的。”
后面的话,卢照民已经听不太清,只是浑浑噩噩踉跄着走出了刺史府,在老管家的搀扶下上了马车。
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官道上,车帘随着颠簸微微晃动,几缕惨淡的月光幽幽探入。
已是深夜,街上一片寂静,只有偶尔明仗执火巡逻军卒走过。